大唐神策军传奇: 宦官把京城恶少打造成最强主力军
2024/10/15 | 作者 霍安治 | 编辑 陈祥
京兆鄠县(今日西安鄠州区),紫阁峰下北村,唐宪宗元和四年。翰林学士白居易策杖入村,热情的村长摆起农家菜,打开一坛自酿美酒,招待不期而来的贵客。
“晨游紫阁峰,暮宿山下村。村老见余喜,为余开一尊。”白学士举起酒杯,正要欢饮,村长家大门却被踢开。十余名“紫衣挟刀斧”的军人粗暴闯入,他们抢了白居易手里的美酒,吃了他眼前的农家菜,“夺我席上酒,掣我盘中飧”。白居易火冒三丈,却见到村长躲在屋角,噤不敢言。
军人吃饱喝足,望向主人家庭院,“中庭有奇树,种来三十春”。村长含泪取来斧头,砍树奉上。军人意犹未尽,临走前还要扯开嗓门,嚣张咆哮,我等是神策军,“主人慎勿语,中尉正承恩”。
流传甚广的观念印象,神策军的主帅是不知兵的宦官,士兵是不会作战的市井恶少,“护军中尉”则是神策军宦官主帅的专用官名。这支权势熏天的首都禁军,公认没有战力可言。在白居易北村受惊的次年,神策军征讨藩镇成德军。《新唐书》记载,满朝大臣全无信心,元和名相权德舆甚至公开批评神策军是兵匪不分的乌合之众:“神策兵市井屠贩,不更战阵,恐因劳惮远,溃为盗贼。”
正史将神策军视为宦官玩物,常以贬笔记叙。罕有人知的是,纯以军事而论,神策军战功彪炳,可说是混乱中晚唐三次中兴的支柱。中晚唐史册缺佚,是国史上最难讲清楚的时代。要讲清这段历史,得由神策军出发,搞清楚不知兵的宦官如何带领市井屠贩之军征战建功。
宦官打造新一代主力部队
唐玄宗天宝盛世,天下强兵集中于四大集团,分别是哥舒翰河陇军、安禄山河北军、太子李亨遥领节度大使的“朔方军”,以及高仙芝的“四镇北庭军”。这四大集团,都在安史之乱中崩解。
河陇军追随哥舒元帅守潼关,折戟沉沙,安史失败后残部编成“河朔三镇”,内斗惨烈,沦为无用之师。精锐善战的“四镇北庭军”,于历次血战充当锋刃,损失最重。担任平乱主力的朔方军则因实力强大,引起皇帝警惕,惨遭拆散,与四镇北庭军残部一同分配到西北边防战线守城堡,熬成白头老兵,闲坐说令公。
就在四大军事集团崩解之时,由宦官领导的神策军异军突起,跃升为大唐最强主力军。
“神策军”原是个边镇地名,位于洮州(临洮)。安史之乱,神策军抽调一千官兵入关,却遇哥舒元帅兵败,洮州陷落吐蕃,一千孤军飘零关中。唐肃宗乾元二年春,朝廷下令将神策孤军拨给降将李忠臣,孤军主将卫伯玉却以独到眼光,擅自投靠“观军容使”鱼朝恩。失根杂牌军与当权宦官,完美结成天作之合。
唐朝皇帝以宦官监军,却不让宦官学习带兵打仗,监军能力仅限于打小报告。鱼朝恩原是负责传旨的“给事黄门”,不懂作战,正史记载他的专长是“宣纳诏令”。乾元二年九节度围相州,鱼朝恩出任“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凌驾于“九节度”之上。但他无权号令部队,只能勤打小报告,搞得军心离贰,一败涂地。
鱼朝恩若要再上层楼,手里必须有兵。因此,他对卫伯玉孤军十分爱护。他将“神策军”这个地名改成番号,以卫伯玉担任“神策兵马使”(神策军司令),驻军京师的东大门陕州。
神策军也很争气,连打两场胜仗。乾元二年十二月,卫伯玉在姜子阪击败史思明的5000铁骑,声誉鹊起。1年后,鱼朝恩任性逼迫主帅李光弼于洛阳打会战,造成全线溃败。史思明之子史朝义率骑兵进攻潼关,同样在姜子阪被卫伯玉击败。
第二次姜子阪作战只是一场小胜,却一石涟漪,激荡出扭转战局的巨浪。脾气暴烈的史思明亲到前线,对儿子破口大骂,引发弒父惨剧。史朝义接管部队后转向攻徐州,京师解严。
卫伯玉建立大功,引起鱼朝恩嫉视。他将卫伯玉调升闲职,改以羽林军大将军郭英乂为神策军节度使。郭英乂贪婪无能,升官全仗父荫,是鱼朝恩保住控制权的最佳人选。
宦官不知兵,带兵原本是笑话,正史将鱼朝恩带神策军贬为闹剧一场。但鱼朝恩别出心裁,将神策军带得风生水起,大获成功。
宦官带兵秘诀
鱼朝恩带兵成功的第一步,是让弟兄们发笔横财。
《太白阴经》记载唐军的薪饷不高:“军,士一年一人支绢、布一十二匹。绢七万五千匹、布七万五千匹。”一个“军”12500人,战士每年的基本军饷是绢或布12匹。丝绢比麻布贵,比价是1.25:1。以军制推论,应是干部月薪1匹绢,士兵月薪1匹布。
唐代的理想工资,规定于租庸调法。一个自备干粮的工作日以现金折抵,价格是“折绢三尺”。唐绢匹长4丈(40尺),以此折算,唐兵的军饷不到基本工资半数。只是朝廷养兵仍然很吃力,因为这12匹绢或布只是底薪。士兵立功升上干部,薪资三级跳。一个最低阶的从九品下陪戎副尉,月饷在底薪1匹绢之外,另加禄米、职田、马匹、庶仆与俸料钱1500文。自北朝起1匹绢等价铜钱200文,以此折算,小排长月薪高达8.5匹绢。
用今天的话说,军官的最低工资相当于基本工资3.7倍,另外配房、配车、配用人,再加吃饭补贴。如此一来,军官职业足以成为老百姓艳羡的“小目标”。
如此养兵,军费十分惊人。《新唐书》记载,天宝年间每年供应军粮190万石,同时期国家每年收粟2500万余石,军粮占国家年收粮量7.6%。在军粮之外,还有现金开支。远离运河的部队以现金购粮,另加军装费与“别支”(经常费),合计绢1090万匹,折铜钱218万贯。朝廷大开苛捐杂税,“每岁天下共敛三千余万贯”,才付得起军费。
安史之乱使黄淮平原化为焦土,陇右诸郡陷落风尘,由东南输送粮食到黄河的通济渠在战火中壅塞。长安沦陷后,天宝财力化为春梦,朝廷只好放任军队自行占地盘筹款。唐明皇入蜀时,颁诏赋予节度使征税养兵的大权,“应须兵马、甲仗、器械、粮赐等,并于当路自供”。从此之后,各镇唐军的优劣,取决于节度使争地盘的能力。
只是以地盘搞钱,也十分辛苦。安史之乱毁灭了长江以北经济,郭子仪征战中原时只见:“井邑榛荆,豺狼站嗥,既乏军储,又鲜人力,人烟断绝,千里萧条。”各路节度使必须努力“营田”(屯垦),才能养兵,全军各镇个个喊穷。
鱼朝恩驱逐卫伯玉,急需以重赏巩固神策军对他个人的向心力。占地盘屯田是缓不济急的,只有一笔飞来横财,才能感动全军将士。于是,鱼朝恩使出精确狠准一刀,收割了中原战场最后果实。
唐代宗宝应元年冬十月,十余万唐军反攻洛阳,击垮安史军,史朝义率残部逃入河北。在这场大会战中,鱼朝恩将神策军安排为后方预备队,抓紧各路大军向河北奋勇追击良机,从容接收中原财富。
鱼朝恩本人率兵进驻汴州(开封),这是吞吐通济渠东南财赋的富镇。神策军节度使郭英乂,则暂兼“东都留守”(洛阳守备司令)。《旧唐书》记载,他并不扫荡余寇,而是全力发财,“纵麾下兵与朔方、回纥之众大掠都城,延及郑、汝等州,比屋荡尽。”
唐代武将俑
神策军一战而富,郭英乂也发了大财。饿鹰才能捕兔子,鱼朝恩迅速出手,将郭英乂调升尚书右仆射。让他到长安建豪宅享富贵,“于京城创起甲第,穷极奢靡”。鱼朝恩则待在穷僻陕州,专心带神策军。
鱼朝恩的苦心没有白费,一年后吐蕃攻占长安,皇帝出逃陕州。《新唐书》记载禁军闻风溃逃,“卫兵离散”。鱼朝恩起兵接驾,将唐代宗迎入神策军军营,“乘舆六师乃振”,神策军自此简在帝心。代宗回銮,将鱼朝恩提拔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并将神策军带回京师,升格禁军,鱼朝恩仍续任“知神策军兵马使”(兼神策军司令)。
回到京师后,鱼朝恩迅速出手,为神策军争到梦幻地盘。
地盘、钱财、粮食、马匹
唐代宗平定安史之乱后,与民休息,理财名臣刘晏打通汴河通济渠运粮线,东南财赋源源供应京师,关中平原迅速复苏。鱼朝恩狠抓良机,一脚踢开穷困陕州。唐代宗大历四年,神策军改驻京兆府好畤县、凤翔府麟游县与普润县,这是收割刘晏改革成果的宝地。
神策军的新驻地位距首都长安约200里,属于京畿与“次畿”(京郊)。畿内各县都吃东南漕运的平价大米,驻军不必自行屯田种粟米。更得力的是,好畤县境有横越陇山的大横关,越关就是产马区平凉。当时陇山以西落入吐蕃之手,如此一口关,正是走私胜地,不但便利补充军马,更能大发走私财。
《新唐书》记载,鱼朝恩十分熟悉京畿豪门的马匹数量。永泰元年唐代宗准备御驾亲征,鱼朝恩“大搜城中百官、士庶马输官”。这些豪门的马匹,十有八九是鱼朝恩组织走私的陇右马。
有钱有马,又有平价粮,还得让皇帝发抖。麟游县是朝廷禁苑与“府库官寺”重地,神策军驻军禁苑,若变心异动,随手就能夺取储藏粮食财帛的户部府库与奢华的皇家富寺。《新唐书》记载,唐代宗深感压力,但鱼朝恩势力雄厚,“朝廷不能遏”。一年后,鱼朝恩又把邻近三县的兴平、武功、扶风与天兴四县划入神策军,使皇帝动了杀念。大历五年寒食节,唐代宗设宴将鱼朝恩诱入皇宫处决。
鱼朝恩虽被处决,却留下两个优良传统,使后代宦官能带好神策军。第一招是让神策军官兵成为粮重饷优的特权阶级;第二招是宦官绝不亲自带兵。早年的神策军宦官主帅们萧规曹随,果然一帆风顺。
让神策军的弟兄们富起来,是很容易的。神策军拥有天下最佳的粮饷之地,更有皇帝的优厚赏赐。当时各军镇多以“营田”(屯田)艰苦养兵,神策军坐享厚禄,引来全军侧目。《新唐书》记载:“时边兵衣饟多不赡,而(神策军)戍卒屯防,药茗蔬酱之给最厚。诸将务为诡辞,请遥隶神策军,禀赐遂赢旧三倍。”边防军大多衣食不足,神策军戍边,却连医药茶叶与副食等次要补给品也一律发足。脑子动得快的边将常设法挂靠神策军,只要挂上“神策军行营”招牌,军饷立马加三倍。
与神策军并肩作战的部队,经常满怀不平。泾原兵变,唐德宗坐困奉天城(乾县),天下兵马入关救驾。朔方节度使李怀光行军途中遇大雨,仍排除万难加速急行军,“方雨淖,奋厉军士倍道进”,率先赶到奉天城前。只是见了皇帝,李怀光却不想打仗了。因为与他并肩作战的神策军待遇太好,弟兄们大感不平。李怀光向皇帝叫苦,要求按神策军待遇发饷:“诸军粮赐薄,神策独厚。厚薄不均,难以进战。”
《新唐书》记载皇帝当场发急:“上以财用方窘,若粮赐皆比神策,则无以给之。”李怀光只好提出替代方案,要求降低神策军待遇,以免弟兄们寒心,代表神策军出席的神策右都将李晟却不同意。一通唇枪舌剑,气得李怀光掉转枪口,把并肩作战的神策军缴械。
唐德宗即位之初血气方刚,到处用兵,却因神策军得罪各路军镇,就连最忠诚的李怀光也被气反了,皇帝只能全力拉拢神策军。泾原兵变结束后,神策军全体官兵得到“兴元元从奉天定难功臣”称号,免死罪不缴税,宦官顺势将神策军宠成特权阶级。老百姓虽然切齿,却是宦官带兵的必胜要诀。
军事交给最优秀军官
神策军的护军中尉,全是内侍出身,不懂军事。更难堪的是,他们招来的士兵大多是无法训练的土豪恶少。
宦官的强项是耍特权。要耍出在翰林学士面前任性砍树的特权,必须营造细密的官场人脉网,更得拥有巨大财力打点各方。因此,宦官利用神策军的免死权结人情挣黑钱。
神策军的新兵,多是京师豪强和必须结缘的权贵子弟。神策军编制有限,宦官任性超编,人事异常浮滥。《新唐书》记载:“三辅人假比于军,一牒至十数。长安奸人多寓占两军,身不宿卫,以钱代行,谓之纳课户。益肆为暴。”京师三辅豪强假冒军籍,一个士兵缺竟补了十余名兵。京师坏人大多在神策军占缺,只出钱不当兵,称为“纳课户”。
士兵是“纳课户”,神策军理应没有战力。但中尉们认真遵行鱼朝恩的戒律,坚决不亲自带兵作战,而是选用良将出征,这使神策军能够作战。
神策军的高薪与特权,引来全军最优秀的军官。虽然无法将全军练成劲旅,但总有那凤毛麟角的特异将才能将少数部队练成精兵。神策军常备兵力15万,只要有数千精兵能作战,就能撑起门面。
只有数千能战之兵的神策军,从来不全军出击。每遇作战,神策军总是组成行营,以杰出将领统率精兵出战。《新唐书》记载了神策军宦官的秘诀:“神策兵虽处内,而多以裨将将兵征伐,往往有功。”
神策军的策略十分成功。唐德宗于即位之初四方征讨,第一名帅李晟原是河西骁将,投效神策军担任“右神策都将”(指挥偏师的指挥官),率领精兵转战全国。他们在四川击退吐蕃、在河北击败叛镇、在关中讨平兵变,德宗才能坐稳江山。
唐德宗在位长达26年,晚年避免战争,神策军迅速腐化。德宗之孙唐宪宗即位时,却遇西川节度副使刘辟兵变。大臣从神策军找将领,发现一位来自平卢军的“长武城都知兵马使”(长武城驻军司令)高崇文常备5000精兵。高崇文收到出战诏书,竟在两个时辰内动员完成,“卯漏受命,辰已出师,器良械完,无一不具。”部队如演习般越过大巴山,攻取成都,燃起了唐宪宗“元和中兴”的底气。
盛极而衰。就在元和中兴之时,宦官主帅被胜利冲昏头脑,打破戒律,自己带兵上战场。
当宦官要亲自带兵
鱼朝恩虽不知兵,却见过战争场面。他曾在洛阳会战中带领500名“射生军”上前线,试图以“攒矢注射”破阵,结果闹了笑话。此后,他对军事日益虚心,曾细心考察政敌李光弼的朔方军大阵。因此,鱼朝恩重用“魁健能骑射”的“神策都虞候”(副指挥官)刘希暹,坚持以专业将领带兵,自己从来不亲自主持作战与训练。
40年后,唐宪宗时的神策军宦官主帅没有见过战场,所以任性自大,导致闹出自行带兵的笑话。元和五年成德军动乱,神策军理应由骁将“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成立行营出战。“左神策护军中尉”吐突承璀却自告奋勇,要求带兵出征。吐突中尉来自管理宫廷女工的“掖廷局”,把带兵当成带女工,但说服了皇帝。《新唐书》记载:“帝见其果敢,自喜谓可任。”就这样,皇帝派吐突承璀出任“行营招讨处置使”(前线总司令)。
吐突主帅大言夸夸,上了前线却搞不清仗该从何打起,“无威略,师不振”,全军大败。郦定进大将军气得纵马冲入敌营,一死洗雪耻辱。
受到神策军欺压的白居易,乘机上奏,大骂宦官又当“制将”(战场最高指挥官),又当“都统”(统掌军政的主帅),简直是“取笑于万代之后”的愚行。他一一悉数:“自古及今,未有征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者也。今神策军既不置行营节度使,则承璀乃制将也;又充诸军招讨处置使,则承璀乃都统也。臣恐四方闻之,必窥朝廷;四夷闻之,必笑中国。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官为制将、都统自陛下始乎!”
白居易的名篇载诸《全唐文》,唐宪宗却轻轻放过吐突承璀,仍让他统率神策军。吐突中尉热忱亲抓训练,使神策军彻底涣散,连自家大本营都守不住。
宪宗崩逝,穆宗即位,吐蕃乘机攻陇山,进逼京城。吐蕃知道神策军不堪战,一动兵就攻陇山以西的神策军桥头堡泾州。
在泾州后方,就是左右神策军的八镇驻地。神策军急了,《通鉴》记载,神策右军中尉梁守谦亲自挂帅,率4000精兵救泾州,同时动员全军,“发八镇全军救之”,却迟疑不敢一战。朝廷急调邠宁节度使李光颜领兵救泾州,路上遇到不敢上战场的神策军,弟兄们差点兵变。
“邠宁兵以神策受赏厚,皆愠曰:‘人给五十缗而不识战鬬者,彼何人邪?常额衣资不得而前冒白刃者,此何人邪?’汹汹不可止。”也就是说,邠宁兵见到神策军的厚赏,人人发火开骂:“神策军每人在军饷外领50贯恩饷,却没打过仗,他们是什么东西?我们在边镇浴血作战,却连应领的军装薪饷也领不足,朝廷又把我们当什么东西?”
差点使邠宁兵激变的神策军饷,不但优厚,而且按照物价指数调整。安史乱后绢帛与铜钱比价涨到1匹绢3200文,唐德宗两税法改以铜钱缴税,造成铜钱稀缺升值,物价随之大贬。“一匹为钱一千六百”,绢价由1匹3200文跌到1600文。此时,邠宁兵等一般部队的军饷仍发绢与布,只有神策军改发缗钱。邠宁兵月饷1匹绢,折钱1.6贯,还要欠饷。吃香喝辣的神策军一出兵,现领恩饷50贯,相当于边军两年半军饷,打仗却靠邠宁兵救命。
宦官主帅的悲剧结局
神策军的运气很好。唐穆宗时,吐蕃回鹘衰落,朝廷不多用兵,神策军成了摔角专家。皇帝常到神策军看“角伎艺”比赛与“手搏杂戏”。偶尔动员出营,专为皇帝造园林。穆宗“发兵浚鱼藻池”,唐文宗“发左、右神策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明池”。
唐武宗“会昌中兴”,出身“神策将”的大将军刘沔征战四方,但他带的兵不再是神策军,而是以沙陀军为主力的河东军。到了唐宣宗“大中之治”,神策军完全不出战,留守京师,尽情腐化。唐懿宗时出身神策军的名将高骈守安南,部队也是岭南“五管”兵,并没有神策军。
僖宗失政,黄巢攻入长安,皇帝狼狈入蜀。此时,左神策军中尉田令孜当权,在腐败神策军之外重新募兵,建立“神策十军”。更以鱼朝恩为榜样,自任“左右神策十军兼十二卫观军容使”。
田令孜善于识人,看中人才就收为义子,大胆起用。博野军队长(排长)李茂贞被他直接提拔为神策军指挥使,忠武军都校(团长)王建被他提拔为璧州刺史,均在五代时割据称王。
然而,田令孜从未经历战争,没有鱼朝恩的虚心。反之,他官架子十足,喜欢以小手段整人取乐,更刻意摆出恩威难测的姿态。带兵不到1个月,他就在宴席上任性毒害将领,引起一连串兵变。神策十军在兵变中全毁,田令孜则被王建拘捕。
王建是田令孜一手提拔的,却也满腹愤恨。他在义子中排行第八,敬称田令孜为“监军阿父”,田令孜却呼他为“王八”。一朝抓获义父,王建翻脸无情,痛下杀手。
罕有人知的是,田令孜是个风雅之人,他大力扶持“险而好进”的诗人秦韬玉,留名《唐才子传》。秦韬玉有名诗:“阶前莎毯绿不卷,银龟喷香挽不断,乱花织锦柳捻线,妆点池台画屏展。”这正是宦官成长的环境,与军旅大不相同。
好军人必须是硬汉,在喷香织锦间当奴才熬出头的宦官本性阴柔,自然不宜带兵。神策军前后出了两位“观军容使”:鱼朝恩在战争中学会虚心,让军人自己带兵,创造宦官建军的奇迹;田令孜则以诗人任性亲自带兵,玩火自焚,最终以教育行刑队的派头留名史册。
《新唐书》记载,田令孜对行刑队挑剔行刑方式不合礼节。他说:“吾尝位十军容,杀我庸有礼!”(我曾官至“十军十二卫观军容使”,杀我需按照礼节)。行刑队只好让他自己规定处决方法。田令孜取来一匹昂贵丝帛,亲手“裂帛为縆”(将一匹丝帛撕开拧成粗索),教导如何以宫廷缢人法行刑,而后从容上路,“既死,而色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