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诗人高适的“考编”人生
2023/09/05 | 作者 霍安治 | 编辑 陈祥
电影《长安三万里》的主角高适,是盛唐“考编”迷。他从20岁考到50岁,足足考了30年。
一次考场失利后返乡,他途中拜访“考编”成功的朋友崔二,见崔二有房有车,美妻在屋,“周旋多燕乐,门馆列车骑;美人芙蓉姿,狭室兰麝气”,万分羡慕。高适留下了失利考生的咏怀名篇:“风飙生惨烈,雨雪暗天地;我辈今胡为,浩哉迷所至。缅怀当途者,济济居声位;我惭经济策,久欲甘弃置。”
寒风凛冽,雨雪刺骨,我们如此辛苦考试,究竟图个啥?我心荡然迷惘,不知所之。见到考编成功的朋友声势显赫,只能惭愧学习不认真,常为考场败军。
见老友如此消沉,崔二摆出炭炉,烧炭焚香,饮酒放歌。高适仍意兴阑珊:“金炉陈兽炭,谈笑正得意。岂论草泽中,有此枯槁士。”
“君负纵横才,如何尚憔悴?”崔二劝勉高适忍住泪水,切勿灰心。“穷达自有时,夫子莫下泪”,只要继续奋斗,总有得意之日。
雪夜拥炉,一席长谈,高适再次振作。他精研“考编”捷径,于50岁高龄重整旗鼓,果然枯木逢春,金榜题名。《旧唐书》惊叹道,唐代只有高适能以诗闻达:“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
高适的考编史,就是一部盛唐科举制度利弊的生动侧写,更是大唐由盛而衰的写实之作。
高适像,立轴,糜耕云画作。
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
高适出身官宦世家,志向就是做官。只是唐代准备科举十分辛苦,必须读成书呆子才能上榜。《唐才子传》记载,高适瞧不起书呆子,少年时不愿认真上学,过着荒唐放纵的生活。“少性拓落,不拘小节。耻预常科,隐迹博徒,才名便远。”
“博徒”,就是赌。高适年纪轻轻,不上学堂认真备考,却流连赌场。他过着白居易笔下膏粱子弟的快乐日子:“沉沉朱门宅,中有乳臭儿;状貌如妇人,光明膏粱肌。手不把书卷,身不擐戎衣。……朝从博徒饮,暮有倡楼期。评封还酒债,堆金选蛾眉。声色狗马外,其馀一无知。”
官宦大院里的乳臭小儿,既不读书,也不习武。以肥肉与精米饭喂成的娇嫩身体,如女人般吹弹可破。他们白天在赌场痛饮,晚上在高档会所欢会。除了声色犬马,他们一无所知。
高适少年时如此逍遥,自然依靠老父的钱包。他的祖父是唐高宗时平定高句丽叛乱的“左监门大将军”高侃,封爵“平原郡开国公”,三子沾光,恩荫出仕。
高适的父亲高从文,位至“韶州长史”,这是著名肥缺。韶州(今日韶关一带)原是个不满两万户的“下州”,唐制不设长史(第二副州长)。但韶州地处大庾岭口,是中原与岭南之间官道大站,送往迎来任务繁剧。其次,开元初年,韶州境内开凿梅岭道,工程浩大,政务更为繁重,也可能是特设长史的原因。
岭南官员多是流放罪官,而广州是当时中国最大贸易港,富得流油。于是,岭南官场黑钱滚滚,贪腐无法无天。开元初年的韶州,既有来往罪官的大手笔消费,更有滚滚工程款。高从文的长史任满就辞官,显然宦囊已满。高适年少轻狂的本钱,十有八九来自韶州。
高适是有志气的,他流连赌场,却不忘创作,“才名便远”,声色场总能激发热烈沸腾的创作灵感。他也能静心读书,诗赋讲究用典,高适用典随手拾来,显然爱读“三史”(史记、汉书与后汉书),遍览诸家杂集。只是当时“考编”重经学,高适却不读经。
唐初科举取士的主要途径,是“明经科”与“进士科”。两科考试都得死记经典与疏义,因此高适“耻预常科”,这也是盛唐才子的常态。
“明经科”与唐代的学校制度,融为一体。盛唐两京设六学二馆,州县各有学校,极盛时各地学校多达1200余所,学习内容专重两大经(礼记、左传)、三中经(诗经、周礼与仪礼)与四小经(易经、尚书、公羊与谷梁)。
学校每旬(10日)考试一次,考试内容是按照《五经正义》、《仪礼疏》与《周礼疏》,背出经文“大义”。学生必须在七年半内熟背九经原文与音义注疏,再以“三史”增饰文采,合格后才能参加明经科大考。
九经的原文不多,但由老学究编写的注疏十分冗长。翻开《春秋左传正义》的第1页,宋武公生了女儿仲子,生下来手上就有“鲁夫人”三字,因此嫁给鲁公。左传原文26个字,“杜注”“孔疏”与“陆音义”加起来多达456个字,全部背起来是十分沉重的。
明经科原本只考经文大义。聪明的考生制成备考攻略“义条”,对经典原文与注疏反而不熟悉。唐高宗永隆二年明经科的主考官刘思立,严词批评考生都是依靠备考攻略考试的草包,“多抄义条,皆亡(无)实才”。
于是,明经科大改革,加试默写原文的“帖文”,考生从此得逐字背熟《五经疏义》。曾任国子监博士的韩愈,对明经科考生填鸭背诵的字数大为惊讶:“以明经举者,诵数十万言,又约通大义,征辞引类;旁出入他经者,又诵数十万言,其为业也勤矣。”
熟背百万字,才能上考场。唐代札记名著《封氏闻见记》,记载了天宝年代明经科的考试科目。第一场是以填充方式默写经典原文的“帖文”,而后以章疏体写10道“墨策”。
《唐六典》具体记载考试合格水平线,只要“文、注精熟,辨明义理”,就算“通”一经。默写能“通”两经以上,墨策不出大错,合格就能任官。理论上,这是很理想的“考编”模式。
中国以儒术治国。《三礼》使考生熟悉政府的理想结构与政策理念,《春秋三传》是最生动的兴亡教训,《诗经》涵养仁心,《易经》培养人生哲学,再以佶屈聱牙的《尚书》确保考生达到文言文最高水平。以九经为教材,足以养成一位以仁施政的儒者好官。
到了开元盛世,国土广及西亚,而儒家的拓张政策是近悦远来,首要急务不是将儒术推广至全亚洲,而是居“天下之牝”,使各族子民自安生业。唐玄宗特地加试《老子》,展现“大国者下流”的盛世气象。
制度虽然理想,考试却因“内卷”而变质。大唐第一学霸杨绾,批评“明经者但记帖括”,只会死读书,百无一用。
更糟糕的是,明经科成为官宦子弟的做官顺风车。唐代各级学校优先录取官员勋封子弟,“庶人之俊异者”需州县长官核准才能入学。形象地说,唐代学校类似今日昂贵的“全封闭寄宿学校重点班”,学生大多来自豪门,一律住校,严格填鸭,保证明经科上榜。
高适进学校是很方便的。他的父亲高从文是“正六品上”官员,高适若游学长安,有资格免试入学“四门馆”,接受全国最有效率的填鸭式经学教育。更有利的是,“长史”是主管州学入学的官员,高从文必然精通各种入学管道。只是高适少年时浪迹赌场,错过了记忆力最好的少年时期。
“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古人昩此道,往往成老翁。”高适的名作《塞下曲》,狠狠嘲笑苦读经疏的书呆子,考明经科是全无指望的。要做官,只能考进士。
然而,开元廿五年的科举改革,堵住了高适考进士之途。
《长安三万里》剧照,高适与李白。
进士考试得“自带流量”
进士科是抡选宰相之才的高端大考。明经科录取率约1/10到2/10,进士科则是1/100至2/100。《通典》记载,每年“应诏而举者,多则二千人,少犹不减千人,所收百才有一”,竞争惨烈,但一朝鱼跃龙门,就搭上官场特快车。进士被公认为“清贵俊捷”的尖端人才,官途大开绿灯,不在闲职上逗留,前途一片光明。
唐代特重进士科的另一个原因,是为了拔擢平民为官。魏晋南北朝门阀盛行,当官先查“郡望”。李唐皇室的“陇西李氏”,硬比不上以清河崔氏为首的“四姓”。唐初,门阀根深蒂固,冠盖相望的朱紫大官多能在《氏族志》上查出家世,平民为官十分罕见。进士开放平民报考,考试更刻意跳过五经正义,只要写5篇言而有物的经世济民宏论,十分适合没有门道进学校填鸭的庶人才俊,以及少小不读经的高适。
测验考生是否具备宰相才,理应考策论。隋炀帝开进士科只考策论,只是当时流行虚浮骈文,难以言而有物。唐太宗贞观廿二年贡举的主考官王师明,曾以“其体轻薄,文章浮艳”为由,刷掉两位“声振京邑”的文豪考生,抑止考试卖弄文笔的文气。只是武后又把进士考试导回华丽文风。
武后有意以进士科提拔庶人从政,抵制以明经科巩固势力的满朝士族,因此亲自出手提高进士科影响力。只是武则天喜欢舞文弄墨,进士考试随之变质。《通典》记载,“太后颇涉文史,好雕虫之艺”,使“公卿百辟无不以文章达,因循遐久,寖以成风”。上有所好,进士考试加考“杂文”两篇,“通文律者然后试策”。
这两篇“杂文”,搞乱了天下学子的一池春水,激发出天宝唐诗热潮。
天宝十五年进士封演回忆道,进士考试的杂文是“一诗一赋”,有时“兼试讼论”,题目则“多为隐僻”。换言之,以怪题命题的诗赋,是进士科考试的决胜难关。但诗赋的评分是唯心的,并没有客观标准。于是,激烈“内卷”的考生纷纷“自带流量”,在考试之前打响自己的名声。
在《长安三万里》中出镜的岑参,是“自带流量”的典范。唐德宗时的名宦杜确,追忆了岑参的“流量”奇迹:“每一篇绝笔(完稿),则人人传写,虽闾里士庶,戎夷蛮貊,莫不讽诵吟习焉。”
岑参出自南阳望族,是贞观名相岑文本的曾孙。家族历代“皆以学术德望官至台辅”,文坛人脉雄厚,只要写出佳作,就能号召“流量”。岑参精明抓稳时代风潮。
开元盛世崇尚以华丽文词写出盛世风景,原本喜好炼丹求仙的岑参,乘势推出“以雅参丽,以古杂今,彬彬然,粲粲然,近建安之遗范”的赋文体,大写“回拔孤秀,出于常情”的边塞诗。边塞诗并不是岑参首创,但是他的人脉最广,流量暴涨,29岁就进士及第。
若家世寻常,人脉不广,累积流量只能以勤补拙。玄宗时,每年到尚书省报考进士的各地书生“常不减千余人”,在学校苦读经书的学生也跃跃欲试。他们要打响文名,首先得拉帮结派,“互结朋党,以相渔夺”。而后拿着诗赋作品到处自炫,“权门贵戚,无不走谒”,营造声势,增加流量,“以此荧惑主司视听”。
诗赋两项,以诗为贵。因为赋是排偶用典的辞藻堆砌,写来都差不多,只要不被怪题难倒即可。因此,高适的《高常侍集》有八卷诗,却只有两篇赋。第一篇《东征赋》练习建安体,第二篇则是咏叹猎鹰的《鹘赋》,这个怪题似乎是当时文人练写怪赋的热门题材。
在《长安三万里》中出镜的李邕,也写了篇《鹘赋》,文气大同小异,都是考前练习。“诗赋欲丽”,写赋的追求是“丽词雅义,符采相胜,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着玄黄”,很难展现个人才情。
写诗则是真功夫,要拼流量,就得拼诗才。这就是《长安三万里》的诗人们总是千方百计公开吟诗的原因。能够进士及第的文士,大多以诗攒流量。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王维由9岁开始累积文名,“九岁知属辞,与弟缙齐名”,才能于29岁进士及第。
“稽山云雾郁嵯峨,镜水无风也自波。莫言春度芳菲尽,别有中流采芰荷。”武周时进士及第的贺知章,逢迎武后喜好,以司马相如的浓艳文墨呈现家乡鉴湖风光,于36岁从容中举。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崔颢以“有文无行”著名,“好蒱博,嗜酒。娶妻惟择美者,俄又弃之,凡四五娶”。赌场酒中仙,薄幸无情郎,离经叛道也能攒足进士必备的流量。
“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若没有流量,诗圣也考不上进士。杜甫出身名门,更是神童,“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偏偏他在盛世讲些“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怪话,流量低落,无缘金榜。他24岁入京投考,“举进士不中第,困长安”,只好和光同尘,到处自荐,奔走十余年。他早上到“富儿”门口拜谒投文,晚上跟在权贵肥马之后吃灰尘,厚着脸皮参加每一个能提升流量的应酬。
进士科考生汲汲钻营流量,就没时间老实读书。
举头望君门,屈指取公卿
杨绾批评进士只会“递相党与,用致虚声”,学问十分空虚,“《六经》则未尝开卷,《三史》则皆同挂壁”。原本开元初年质朴奋进的社会风气一变,“矜能者曾无愧色,勇进者但欲凌人,以毁讟为常谈,以向背为己任。投刺干谒,驱驰于要津;露才扬己,喧腾于当代”。
自吹自擂,面无愧色;毒舌利齿大话国事,才能使点击量暴涨。开元天宝文人争取流量的风气,将唐诗推上顶峰,却动摇了社会价值观。
今日致富的捷径是当“网红”,盛唐发达的捷径是写诗。《通典》记载全国燃起写诗热,只要把诗写好,“大者登台阁,小者仕郡县,资身奉家,各得其足”。于是发生:“父教其子,兄教其弟,无所易业。五尺童子,耻不言文墨焉。”只是社会风气也随之堕落,“欲其返淳朴,怀礼让,守忠信,识廉隅,何可得也”。
唐玄宗试图拨乱反正,开元廿四年,进士科加考“帖文”,舞文弄墨之前,必须于《礼记》与《左传》两部“大经”中选一部考默写。进士科考生大多不读经书,与高适同时期的进士封演写道,考进士自此难如登天,常考到白发苍苍,仍无法及第。他记录:“举人多于经不精,有白首举场者,故进士以帖经为大。”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只需死背经文的明经科,多于青少年阶段考取,若30岁才中举,已是“老明经”。而需“自带流量”的进士科,累积名气需要时间,更有帖文默写难关,能在50岁中举,已经是“少进士”。
白居易生动描述了考进士之苦:“悲哉为儒者,力学不能疲。读书眼欲暗,秉笔手生胝。十上方一第,成名常苦迟。纵有宦达者,两鬓已成丝。可怜少壮日,适在穷贱时。丈夫老且病,焉用富贵为。”
“二十解书剑,西游长安城。举头望君门,屈指取公卿。”大约在进士科加考“帖经”之时,高适开始“考编”。他考了多少次已难考据,但卡着“帖文”难关,考场失意是无可避免的。
考不取进士,只能争取“荐举”。唐代大官可以荐才,只要皇帝点头,就能做官,因此失意文士总是钻营权门。“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荆州长史勤于推荐文士,诗仙李白也要苦求上门自售的机会。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孟浩然年过40才到长安,考进士失利,只能随俗累积流量,到太学赋诗。“一座嗟伏,无敢抗”,他得到面见皇帝、展现才学的机会。偏偏孟浩然吟出“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唐玄宗当场翻脸:“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堪称盛唐求官最离奇的乌龙事件,《旧唐书》特辟专篇咏叹。
“忆昔游京华,自言生羽翼;怀书访知己,末路空相识。”高适努力累积流量,只是他结识“互粉”的知己多是兵曹等级小官,对涨流量帮助有限。他考不取进士,只能回梁宋(商丘)家中种田。“许国不成名,还家有惭色。托身从畎亩,浪迹初自得。”
“余亦惬所从,渔樵十二年。种瓜漆园里,凿井卢门边。”种瓜之余,高适密切注意长安文坛动向,悟出流行趋势。年过50,他开始写雄壮边塞诗。《旧唐书》记载:“天宝中,海内事干进者注意文词。适年过五十,始留意诗什(诗篇),数年之间,体格渐变,以气质自高。”
高适的名气越来越大,访客不绝,他也到处打秋风,留下“客于梁宋,以求丐取给”的名声。此时,与他交厚的诗友渐渐出头。李白受皇帝赏识,力士脱靴,贵妃磨墨,成为天宝超级网红。王昌龄进士及第,虽然经常遭贬官,但流量十足。老实的杜甫向唐玄宗献《大礼赋》,得到皇帝青睐,流量随之飙涨。高适与这些好友唱和“互粉”,有效提升流量,“每吟一篇,已为好事者称诵”。
流量带来官运。宋州刺史张九皋是宰相张九龄胞弟,原籍韶州,可能与高适的父亲有旧交,利用“有道科”拉了高适一把。高适“考编”30年,总算金榜题名,只是“有道科”是官场异类,仕途发展有限。
唐代于“岁举”之外,另有不定期举办的“制举”。制举科目五花八门,由“四方德行才能文学之士,或高蹈幽隐与其不能自达者”,到“军谋将略、翘关拔山、绝艺奇伎”,都曾开科取士。
只是州郡推荐制举各科高士,同样依据流量。“山月晓仍在,林风凉不绝。殷勤如有情,惆怅令人别。”王维之弟王缙自幼与哥哥一起冲流量,只需忘情山水,就连中“草泽举”与“文词清丽举”,轻松当官。
按流量遴选一方才士的“有道科”,不需考试,人只要被皇帝看中,就能当官。只是主导朝政的进士明经两派官员,都是考场闯出来的俊秀,对有道科常予排挤。罕有人知的是,李白曾被州官举荐有道科,诗仙不屑一顾,宁可到长安城痛饮狂歌找门道,飞扬跋扈冲流量。
年近六旬的高适得官封丘县尉(警察局长),大为不满。唐代官场重视在朝为官,外放地方官低人一等。“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他宁可辞去风尘末吏,重新找机会。
高适渴望做官,还有最后一条路。
悔不学弯弓
唐代的方面将帅与州县主官,可以自行“辟除”下级官员。这条道虽也是正式铨叙,但官运俯仰于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王之涣郡望“太原王氏”,名门人脉广,被辟除为衡水县主簿(秘书长)。但主簿由县令自行辟除,官途受限,王之涣很快罢官。“在家十五年,食其旧德。雅淡珪爵,酷嗜闲放。”
要走这条路,必须跟对人。高适带着网红级别的流量“客游河右”,向河西节度使哥舒翰求官。天宝时的唐军也重文墨,哥舒翰发表高适为“左骁卫兵曹”,在大将军府“掌书记”。
“高生跨鞍马,有似并州儿。脱身簿尉中,始与捶楚辞。借问今何官,触热向武威。答云一书记,所愧国士知。”杜甫造访摆脱簿尉小官的高适,见他骑马十分威风,雄壮如同北地好汉,大为羡慕,问起职务,却只是个书记。杜甫好言勉励:“十年出幕府,自可持旌旄。”在哥舒翰幕府熬十年,也是一方将帅!
杜甫美言成真。天宝十三年,哥舒翰入朝,带高适觐见皇上,“盛称之于上前”。高适自此春风得意,十年内开府建旌,进封渤海县侯。只是他的成功史里,藏着盛唐盛极而衰的黑暗宿命。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高适的边塞诗总是热血沸腾,他本人却从未认真学习军事。
盛唐百年繁华,造成社会鄙视军人的怪状。反之,许多不知兵的文臣仗着大话,能够建旌带兵。安史乱起,高适以豪言壮语感动皇帝,跃升吐蕃战争关键战场的节度使。但他不会打仗,坐看吐蕃打进关中、皇帝逃出长安,他竟然束手无策。
“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与高适齐名的岑参,在安史之乱前夕坐到高仙芝幕府掌书记,虽隶军籍,却不懂作战,大乱来时只能坐观家园沦为废墟。
“早知逢世乱,少小谩读书。悔不学弯弓,向东射狂胡。”岑参深深悔恨少年时选择了以流量猎取功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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