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流”倒掉,内娱重建
2023/02/05 | 作者 冯祎 | 编辑 孙杨
2022年年末的文娱新闻,“吴亦凡一审被判13年”的消息,几乎承包了各个平台的热搜榜。至此,这桩从一年前的夏天开始的“顶流爱豆丑闻”暂时告一段落。感慨之余,网络上的人们已经不再震惊,因为过去这一年多来,有太多红极一时的偶像明星跌下神坛。曾经的娱乐圈“顶流”,一位接一位地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告别了演艺行业。
纵观这两年的娱乐圈,内地明星们的负面新闻屡屡刷新人们的认知下限,和偷税漏税、嫖娼强奸、吸毒代孕相比,未婚先孕、出轨绯闻等似乎都只能算不痛不痒了。
难怪有网友戏谑:“四大天王”红了30年,四大流量3年就垮了,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在内地娱乐圈的沉浮,也折射了流量时代的畸形与变迁。
初代顶流盛衰记
2022年11月25日,中国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被告人吴亦凡强奸、聚众淫乱案,对被告人吴亦凡以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六个月,附加驱逐出境;以聚众淫乱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十个月,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三年,附加驱逐出境。此外,北京市税务局对吴亦凡2019年至2020年期间涉嫌偷逃税问题,宣布追缴并罚款6亿元。
而就在2022年中秋节晚会即将播出前的几个小时,央视新闻APP、央视新闻官微公布的秋晚最新节目单中突然删除了艺人李易峰的名字和他的节目《但愿人长久》。嗅觉敏锐的网友们坐不住了,很快网络上便传出李易峰疑因嫖娼被官方封杀的消息。
虽然当晚李易峰本人亲自露面“辟谣”,但反转总是来得如此之快,次日“平安北京”发布通报,称“演员李某某”因多次嫖娼被查获,且已经被行政拘留了。央视更是丝毫不留情面,称“李某某”就是李易峰。一夜之间,李易峰微博掉粉33万,如今连账号也被注销了。
紧接着最高检、金鹰奖和华鼎奖官方微博相继删除了李易峰相关内容,华鼎奖还取消了李易峰最佳男主角的称号,四川电影电视学院撤掉了他作为优秀校友的宣传海报……作品下架、奖项取消,曾经的合作伙伴纷纷与之撇清关系,大家似乎都在努力抹除这个人在内地娱乐圈留下的印记,徒留下粉丝们,就像做了一场梦。
李易峰的塌房、吴亦凡的宣判,预示着内娱初代流量的名存实亡。
“流量”一词在百度百科中的原义是指“在规定期间内通过一指定点的车辆或行人数量,在网络指在一定时间内打开网站地址的人气访问量”,而当它与“明星”成为固定搭配时,个体的人气、粉丝基数、商业价值、市场号召力便通过这个词被更具象地标注了出来。
“流量”是何时嫁接到娱乐圈的?虽然快男超女开启的选秀时代,粉丝力量的强大已经被证明,但那时的娱乐圈,尤其是影视圈,还不是资本“一手遮天”,粉丝追星更像是无伤大雅的“圈地自萌”,除了李宇春、张靓颖,早期选秀其实并未实质性地推出“破圈”的明星。
真正的“流量元年”是2015年,两个从韩国归来的练习生,两个内娱本土影视剧捧红的花美男,成为了内娱第一代“四大流量”。
1990年出生的鹿晗,在韩国出道,成为顶流男团EXO的成员,他靠着俊美的长相俘获了无数粉丝。EXO曾做过一个票选,人气最高的鹿晗得了1亿多票,是韩国人口的两倍。
2014年,鹿晗与韩国经纪公司SM解约,一回国便引起了娱乐圈“地震”。其实早在归国前,鹿晗就靠人气打破过吉尼斯世界纪录:他一条微博,评论量达1300余万条,创造了世界上微博获得评论量最多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没多久,他的另一条微博获得了1亿多条评论,自己打破了自己创造的世界纪录。
“2016 Reloaded全国巡回演唱会”北京场,鹿晗的1731名粉丝同时戴上鹿角头饰应援,再次获得了“最多人同时戴鹿角头饰”的吉尼斯世界纪录。这些战绩在路人眼中是匪夷所思,在粉丝眼中是骄傲,而在资本眼中,是商机。
与鹿晗同为EXO队友的吴亦凡,比队友更早一点回国。很难想象,一个在国外出道的偶像,刚刚回国,就能入驻杜莎夫人蜡像馆,受邀参演徐静蕾导演的电影《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
另外两位,杨洋和李易峰则是纯本土打造的偶像。
前者军艺舞蹈系毕业,在拍摄李少红版《红楼梦》(2010年)时,他还是籍籍无名的新人,这部剧只是让他在娱乐圈小小地拥有了姓名,并没有真正地大红大紫。2014年,他与原经纪公司解约,正式投身偶像剧市场。
与其他三位相比,李易峰是唯一的80后,2007年时参加东方卫视的《加油!好男儿》出道,当时止步第8名,才艺也不突出,只是靠着“国民校草”的人设签约了欢瑞世纪,演着不温不火的偶像剧。直到2014年凭借仙侠剧《古剑奇谭》,才成为炙手可热的现象级男星。
四人均是在2014年完成了粉丝的“原始积累”,而紧接着的2015年,他们终于实现了“破圈”。
鹿晗除拍摄张艺谋导演的《长城》外,加盟了当年最火爆的真人秀综艺《奔跑吧!兄弟》。吴亦凡也在这一年拍了7部电影,冯小刚、周星驰都向他抛来橄榄枝,LV等国际大牌代言也纷至沓来。
而本土的两大流量杨洋、李易峰因合作主演网剧《盗墓笔记》双双吃到红利。这部网剧更深远的影响是,视频平台正式开启会员模式,把“割粉丝韭菜”摆到了明面上。后者还二搭当红女星杨幂出演《怦然星动》,在何炅导演的《栀子花开》中饰演男主角,张鲁一、张若昀、尹正、王劲松、李小冉在《麻雀》里给他做配,李易峰在这一年以6900万元年收入排名福布斯中国名人榜第九。
爆红背后,短板隐现
如果说2015年,名导们、综艺节目、各大卫视对他们的投资,还只是资本的“试水”行为,到了2016年,便是资本彻底向流量低头的一年。
吴亦凡前两年拍的电影集中在这一年上映,《美人鱼》《爵迹》《致青春·原来你也在这里》《夏有乔木雅望天堂》。鹿晗获得《中国新闻周刊》主办的“影响中国2016年度演艺人物”奖项。
杨洋在这一年最出圈的作品是现代偶像剧《微微一笑很倾城》,网络播放量突破200亿次,而电视剧《甄嬛传》当年的播放量也不过91亿次。他主演的爱情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也刷新了国产爱情电影的票房纪录。
李易峰在这一年交出了仙侠剧《青云志》,拍摄电影《心理罪》,更大的收获来自百花奖,他凭借着电影《老炮儿》获得最佳男配角,“手下败将”是《亲爱的》中的张译、《烈日灼心》中的段奕宏,以及《寻龙诀》中的夏雨。后来又在2017年获得华鼎视帝,2018年斩获金鹰视帝。
资本见识到了粉丝盲目的爱和旺盛的购买力,影视、商务资源开始源源不断向他们倾斜:他们可以搭档最红的女演员,让“影帝”为其做陪衬,轻轻松松获得名导资源,甚至在各种选秀综艺中当起了导师……
然而,与资源不匹配的,是他们自出道起,便被质疑的演技和人品。盛极而衰,一切都来得迅猛而突然。
吴亦凡出演《夏有乔木 雅望天堂》中身着狱服的剧照,在他被捕后广为流传。
爱豆们在影视剧作品中,越来越频繁地被指责演技尴尬,多部作品票房扑街,评分走低,有的人绯闻不断,更有人接连爆出惊天丑闻。
2017年的中国名人收入排行榜中,李易峰曾以1.7亿元排名第四、吴亦凡排名第五,击败了刘德华。如今,刘德华刚刚以3.5亿观看人次打破了线上演唱会的纪录,而另外两人,却已消失在大众视野。
成也流量、败也流量
2018年,国内第一档模仿韩国偶像选秀节目的《偶像练习生》横空出世,同年,女版选秀《创造101》再续辉煌。尤其是《偶像练习生》选出的C位蔡徐坤,以4764万票断层第一,比当年最火的初代选秀冠军李宇春高了10倍。
这两档节目正式开启了轰轰烈烈的选秀造星运动,一众新崛起的爱豆公司凭借强大的运作能力,一度让娱乐圈失序。
影视圈则是另外一番景象,靠着仙侠剧、“炒CP”、耽改风,顶流偶像推出速度之快,别说一两年,或许就是一个暑期档,头号宝座就可以换人了。像2020年网友总结的“月历牌男友”们,“一月男友”任嘉伦,“二月男友”宋威龙、“三月男友”许光汉、“四月男友”张新成、“五月男友”丁禹兮,“六月男友”王子异,“七月男友”黄景瑜,“八月男友”成毅……粉丝们面对“年抛”,甚至“月抛”的流量们,也变得应接不暇。
据媒体公开名单显示,2018年获评的“四大顶流”是易烊千玺、朱一龙、蔡徐坤、邓伦,2019年变成了李现、肖战、王一博、易烊千玺,到了2020年则是王一博、易烊千玺、肖战、蔡徐坤,2021年更新成为肖战、王一博、龚俊、易烊千玺。
造星运动滋生了“饭圈文化”的盛行,粉丝们为了给自己的“哥哥们”贴标签,又细分出了古装四大美男、新天涯四美、四大男歌手、商务带货王等名头。
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顶流像是一场轮流坐庄的游戏。没有人永远帅气年轻,但永远有人正在帅气年轻,许多男孩女孩,在排队等待跻身流量之列。
而女明星们的顶流更迭不及男明星那么迅猛,从早期的四大花旦章子怡、周迅、赵薇、范冰冰,到85花杨幂、赵丽颖、杨颖、刘亦菲,90后小花迪丽热巴、杨紫、周冬雨、关晓彤,再到如今的新晋四大小花白鹿、赵露思、杨超越、虞书欣,她们“红”的时间明显更长。
虽然初代顶流已经是过去式了,但现在的流量与他们相比,除了“红”的时间更短外,也几乎没有人真达到鹿晗当年的应援规模,不得不承认,流量的牌面也在缩水。
娱乐圈现实,资本更现实,伴随着流量经济的,是各种阵痛,
首当其冲的便是饭圈文化。虽然粉丝经济从快男超女时代就开始了,但还远远比不上流量时代成规模、有组织、有套路。
一位“数据女工”向本刊透露,她熟悉各大榜单,哪些是做给甲方看的,哪些是用来撕影视剧资源的,都有不同细分。她每天都要签到打卡、发帖评论。就连“注水帖”,都有严格的格式要求。还要“做”出圈率,即把这个话题从微博分享到各个其他的平台,甚至支付宝好友,以便能刷上热搜,增加曝光度。线下应援更是费时费力费钱,她们要准备手幅、小卡等明星周边应援物,“级别”低的粉丝还需要多集资。据不完全统计,前两年各大榜单超话足足有70余个,这也催生了各种数据造假公司。
追星有多费钱?粉丝会为偶像租下美国时代广场11块LED屏为其庆生,粗制滥造的电影上映短短几小时票房过亿,他们还会在iTunes美国区音乐榜上为偶像霸榜,据说要做到霸榜,除了钱到位,还要会破解苹果ID、注册境外地址、冒充美国用户等等,堪比间谍。
而普通人更是苦粉圈的“控评”和“互撕”久矣,偶像演戏要争番,有了作品要控评,看到质疑要恶语相向,路人的评价要管、经纪公司的规划要管、艺人的事业发展也要管,他们听不得不同的声音,动辄便要发动网暴。
其次便是德不配位,他们的好仅“粉丝可见”。粉丝用真金白银供养这些流量和爱豆们,上综艺、有代言、能拍剧,当事人们似乎也飘飘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想努力撕掉流量标签,但又拿不出作品说服大众,更不愿花费时间精力磨练业务水平。很多剧方和商业品牌也都患上了“流量依赖症”,无论是品牌明星营销预算占总预算越来越多,还是流量明星上千万的高片酬,也都把流量作为制胜法宝。
“唯流量论”该停止了
著名编剧汪海林曾说,流量时代是很魔幻的,2014年,最好的戏能卖到300万左右一集,流量来了,单集就能卖到1000万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剧集质量很好,而是流量明星拿走了其中的800万。“我们的购销机制出了问题,每一次调控的结果使得演员权重变得更重。制片方害怕赔钱,就一定要找肯定能卖钱的明星。”
现实却狠狠打脸。2020年5月,肖战的单曲《光点》上线后迅速销售破亿,随后,蔡徐坤、张艺兴、鹿晗、王一博也都实现了破亿。但即便如此,除了粉丝,在大众眼中依然“查无此歌”。不得不承认,流量与粉丝的关系更垂直且单线,除了大的公共事件,公众几乎毫不关心。
顶流们想在影视剧圈吃到红利也越来越难,抠图风波、面瘫演技、被配角抢风头……让资本看到,流量不是万能的。
唯“流量论”的背后更是细思极恐,为什么他们有恃无恐,为什么他们敢胡作非为?
就像这两年,一个流量的倒掉甚至不涉及作品的好坏,几个负面新闻就可以把他们从流量的位置上拉下来。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近两年的内娱,恐怕没有比“塌房”更合适的了,从郑爽代孕、吴亦凡强奸案、华晨宇非婚生子、张哲瀚亲日言论、柯震东吸毒,到现在的李云迪、李易峰嫖娼,还有更多普通人叫不上名字,但依然拥有粉丝的爱豆们。
塌的方式也各有不同,范冰冰、郑爽、邓伦是偷税漏税,张哲瀚、许光汉是言论不当,罗志祥、霍尊是私德有亏,嫖娼的李易峰、“口罩诈骗犯”黄智博是触犯法律法规,吴亦凡则是挑战刑法。而流量们动不动就发的律师函,如今更是一点公信力都没有了。
自从“李某某”被央视点名道姓“李易峰”后的第17分钟,第一家李易峰代言的品牌真果粒官宣终止与其合作关系,很快,普拉达、巴黎欧莱雅、六福珠宝等十余个品牌也紧随其后撇清关系。这几年偶像塌房事件频出,品牌危机公关的能力和速度都锻炼出来了,网友直呼“熟练得让人心疼”。
其实在2016年李易峰正当红时,他就曾驾驶着兰博基尼跑车在北京朝阳区撞到过桥墩,事发后未报警便离开现场,出国数日后才去公安机关说明情况。一个正常人,如何敢“肇事逃逸”?而吴亦凡为什么胆子大到当众“选妃”?他们是摆在明面上的摇钱树,而背后纵容、包庇、为他们善后、漠视法律的人又是谁?
2021年,中央网信办宣布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微博超话排名被取消,因“倾倒牛奶”事件而叫停了选秀。傲慢的资本不得不认清现实:滥用流量,便是饮鸩止渴。
顶流是时代的产物,微博的舆论生态、资本对影视行业的裹挟、视频平台的激烈竞争、人们生活压力的增加、消费主义的思潮,都为流量的诞生提供了土壤,即便吴亦凡、李易峰消失了,也会有其他人补上来。
未来的娱乐圈,“流量”不会彻底消失,因为人们仍需要他们提供情绪价值,但内娱的重新洗牌,或许会让我们告别野蛮生长的流量时代,也让粉丝学会理智一些追星。
至于流量们,经历了时代的红利,也应该尽早想一想,如何才能让自己“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