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形》的魅力为何四十年不衰
2024/10/01 | 作者 时间之葬 | 编辑 孙杨
票房5.27亿,上映十天后,电影《异形:夺命舰》超过《京城81号》,正式成为内地影史恐怖片票房冠军,是这个风平浪静的暑期档为数不多的惊喜。
作为一个诞生至今已有40余年的经典系列,《异形》电影早已搭建了一套令人着迷且值得玩味的宇宙观。对于该系列的忠实拥趸而言,《异形:夺命舰》能够让人饱览前作的一系列经典设计与风格,在致敬和沿袭的基础上更有所创新。
回归系列原点
整部《异形:夺命舰》最大的意外或者说惊喜,是它的“原汁原味”。受限于题材和尺度,恐怖片的引进此前多有掣肘,而《异形:夺命舰》此次的“爆冷”,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其“一刀未剪”,保留了一部恐怖片的原汁原味。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部系列最新作品,在数十年来系列作品几经曲折之后,重新回到了最初的原点——由雷德利·斯科特执导的第一部《异形》(1979)。不但在故事上紧紧接续着第一部,而且在叙事手法和影像风格上,都全面沿袭了第一部,充满了浓郁的复古和怀旧意味,赢得了一众影迷的衷心赞赏。
作为这一经典系列的开山之作,雷德利·斯科特的《异形》早已跻身影史殿堂,是公认最伟大的科幻片之一。《异形》问世于《星球大战》之后两年。据称,当年斯科特原本的计划是拍摄一部宏伟的太空科幻片,但当他看完《星球大战》之后,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超越《星球大战》,于是调整了原定的计划,决定拍摄一部融怪兽和恐怖元素于一体的科幻片,这正是后来的《异形》。
《异形》的方方面面都像是《星球大战》的对立面,后者像是一个多姿多彩的太空万花筒,而前者则像是一架冰冷无情的太空冷冻舱。《异形》最具创造力和突破性的一点,是充斥于全片的太空幽闭恐惧症的氛围。在影片前六分钟里,没有一个人物出现,也没有一句台词,只有一艘宇宙飞船在无垠的太空中孤独地飘行,镜头由远及近,一点点捕捉到这艘飞船从小变大。接下来,镜头带着观众巡视飞船内部安静冰冷的船舱,除了幽微的冷光和轻微的环境声,依然看不到一丝活动的迹象。
如果说恶心丑陋的异形是恐怖的直观体现,那么太空里这种孤寂幽闭的氛围则是恐怖最好的背景和舞台。《异形》的惊悚感之所以出色,不止是因为异形足够凶悍可怖,更是因为在太空中无处可逃。借由这一绝妙的设定,《异形》就此开创了该系列电影后来屡试不爽的一套叙事模式与核心元素——故事往往发生在一艘孤独航行于太空的宇宙飞船中,有一组船员带着某项神秘的任务,船员中必定有一名生化人(披着人类血肉的高级人工智能,它的任务指令与其他人类船员往往不尽相同),船员们会因为各种阴差阳错的原因遭遇太空中的不明危险生物异形,最后被异形逐一追捕猎杀直至剩下唯一的主人公。
对比一下《异形:夺命舰》和《异形》,就会发现《异形:夺命舰》几乎全盘沿袭了这一叙事模式,并且有意在诸多细节处向《异形》致敬。《异形:夺命舰》中的飞船“罗慕路斯号”几乎与《异形》中的那艘“诺斯特罗莫号”一模一样,操控的主机都叫“老妈”(原名mother,一种古老的型号),飞船内都有被异形流下的酸液严重腐蚀的地板,甚至还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生化人。
除此之外,《异形:夺命舰》的影像风格也全面还原了《异形》的1980年代质感,带有一种略显粗糙的颗粒感,片中的船员同样以对异形完全未知的视角,深陷绝境,逐一被猎杀,而主人公蕾恩最后解决掉怪物的方式也与第一部里的女英雄蕾普莉如出一辙,都是将异形“放逐”到绝望的太空。
《异形》开创的这一经典叙事模式,不但奠定了后来一系列续作的不变框架,而且也深刻影响了一大批恐怖电影。在一个封闭空间内展开死亡逃杀,成为此类影片屡试不爽的设定。
起伏迂回的续集与前传
由于第一部《异形》大获成功,续集的拍摄自然被提上了制片方二十世纪福斯的议程。《异形2》(1986)的导演人选最终定为此前刚凭借《终结者》为人熟知的詹姆斯·卡梅隆。与雷德利·斯科特一样,卡梅隆也深受《星球大战》的刺激和启发。当他接过《异形2》的导筒之后,决定根据自己的喜好对这个故事进行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造。
以动作片闻名的卡梅隆果然把《异形》这样一部太空恐怖片,改造成为一部典型的太空动作片。《异形2》的主要剧情已经与恐怖关系不大,而是成为向异形这一邪恶恶心的太空怪物全面宣战的枪战动作片。在上一部里幸存下来的主人公蕾普莉带着一支武装齐整的陆战队员,直捣异形巢穴,与异形皇后的激战成为这一部里广为流传的经典场面。
值得玩味的是,在卡梅隆的设定里,《异形2》的反派并不是将整支小队消灭殆尽的异形,而是在幕后推动这一系列任务的“维兰德-汤谷公司”。正是因为公司觊觎异形这一强大外星物种的优越基因,才一次又一次明知风险巨大的情况下仍然不断派出队员试图收集异形的基因和血液样本,试图将其带回地球进行研究。这一主要设定也在后来的多部续集和前传中延续下来。
《异形:夺命舰》剧照
接下来的《异形3》(1992)属于好莱坞典型的为了赚钱而拍的干瘪续集。除了把故事的发生地和人物稍微做了一点变换,基本上完全沿用了第一部的套路,毫无新意可言。执导这一部的导演大卫·芬奇(《七宗罪》《搏击俱乐部》)后来甚至不愿承认这是他的导演作品,将影片的平庸归咎于制片方。
到由让-皮埃尔·热内执导的《异形4》(1997),这个系列已经有点强弩之末的意味。热内也是一位具有强烈个人审美趣味和风格的知名导演,在这样一个早已定型的IP之中,他努力加入一些个人偏好的“恶趣味”和一些与前几部不甚相同的视角。在第四部的设定里,异形已经成为人类的研究对象,而人类与异形也已经可以共同孕育出新的生命体,系列的女主角蕾普莉身上就带有了异形的基因。相较于终于拥有了情感温度的异形,贪得无厌且谎话连篇的人类更像真正的反派。
芬奇的《异形3》还能勉强为制片方带来一些利润,而热内的《异形4》已经岌岌可危地走到了亏损的边缘。拍完第四部之后,曾经风光无限的《异形》系列就此被二十世纪福斯打入冷宫。
凶悍的异形再度登上银幕,已经是七年后,在《异形大战铁血战士》(2004)中彻底沦为另一太空物种铁血战士们的围猎对象。由保罗·W·S·安德森导演的两部《异形大战铁血战士》,严格来说并不能算作《异形》系列作品,而更像是二十世纪福斯对《异形》这一过时IP的剥削式“回收利用”。安德森是一位多年来专攻B级片的导演,异形在他的手中也变成了纯粹用来进行官能刺激的外星怪兽,与更加凶猛的铁血战士进行最原始的追逐厮杀。简单粗暴的动作戏占据了《异形大战铁血战士》的绝大部分篇幅,《异形》系列原本具有的深度与个性几乎消失殆尽。
等到好莱坞普遍遭遇原创危机的新世纪第二个十年,二十世纪福斯才重新想起《异形》这个经典IP具备的潜能和空间,请回了雷德利·斯科特,执导具有重启意味的前传《普罗米修斯》(2012)。
与《异形大战铁血战士》只是简单地将另一种外星任务加入原有的“异形宇宙”不同,由斯科特操刀的《普罗米修斯》真正拓展了“异形宇宙”的格局和视野。在这部系列前传中,斯科特试图探讨的是宇宙中生命的起源,以及异形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在这个宏大的宇宙中,人类是由通体白色的“巨人族”用象征生命的“黑水”所创造,而异形同样是“黑水”的产物。
“造物”是前传中最为核心的一个概念,这个原本只属于神的权力,被广泛滥用于宇宙中。在第二部前传《异形:契约》(2017)中,借由生化人这一系列经典元素,斯科特极其严肃地探讨了“造物”所导致的闭环式灾难。“巨人族”创造人类,人类创造生化人,生化人大卫(两部前传的主人公,迈克尔·法斯宾德饰演)直接催生了异形,而异形开始反噬“巨人族”和人类。
尤其值得玩味的一点是,生化人大卫之所以“违背”人类的意愿,暗地里通过自己的研究创造了异形,正是因为他自己并不具备繁衍的能力,所以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完成了他的“造物”。
2019年,迪士尼完成了对二十世纪福斯的收购,《异形》系列的命运也变得前途未卜。对于一向制作合家欢电影的迪士尼而言,以恶心和恐怖闻名的异形怎么看都有点与自己的主流策略格格不入。收购完成之后,《异形》《铁血战士》《死侍》等二十世纪福斯原有的“R级IP”也被暂时搁置起来。
最终,在这些IP的巨大“钱景”面前,迪士尼选择的应对方式是继续以二十世纪福斯的厂标制作,但在片头不会出现迪士尼的厂标。于是才有了由凭借多部B级恐怖片成名的费德·阿尔瓦雷兹执导的《异形:夺命舰》。
《异形:夺命舰》试图完成的使命,正是接续《异形》和《普罗米修斯》。《异形:夺命舰》的英文原副片名是“罗慕路斯”(Romulus),与《普罗米修斯》正好形成了对照和互文。在希腊神话里,普罗米修斯是盗火者,代表的是盗取生命火种的“巨人族”。在罗马神话里,罗慕路斯是由母狼哺育长大的创始者,指代的无疑是《异形:夺命舰》中被人类孕育出的人体异形——一个混杂了人类和怪兽基因的新怪物。“罗慕路斯”这个片名,象征的也是迪士尼通过本片打开全新局面的期望和野心。
《异形》,1979
《异形2》,1986
《异形3》,1992
《异形4》,1997
完美的造物
在长达40余年的时间里,《异形》系列之所以能够在全球积攒数量巨大的忠实拥趸,除了影片所构建的一套完整宇宙观之外,对于异形这一物种的精心设计,是另一层吸引人的重要原因。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围绕着系列电影对异形的种种设定,有一批资深影迷逐渐将对异形的研究发展到了严谨生物学的程度,其内容甚至可以构成一本百科全书式的科普读物。
在第一部《异形》里,关于异形这一物种的设定已经具备了一个相当完整的轮廓。这种样貌奇异、性格凶猛的外星怪物,最初是由类似蚁巢的卵孵化而来。孵化后的形态,是有八条腿和一条长尾的“抱脸虫”(Facehugger)。
“抱脸虫”身材矮小、行动迅速且力量惊人,能够在发现人类宿主的短时间里,迅速用尾巴缠住宿主的颈部,继而将异形胚胎通过口腔植入宿主体内。一旦植入成功,抱脸虫的使命便宣告完成。被抱脸虫植入宿主体内的胚胎,寄生于宿主的胸腔部位,吸取宿主的营养维持生命,同时吸收宿主DNA用于改造完善自身的适应能力,此时宿主仍然可以存活,但身体会略感不适,呼吸变得困难。
异形生长的下一阶段是“破胸者”(Chestburster),它们通过破胸而出的方式导致宿主死亡。破胸的过程异常惨烈,宿主痛苦难忍、血肉飞溅,破胸而出的场景也成为《异形》系列必不可少的关键场面,也往往是令人感觉较为血腥不适的R级镜头。由于具备超强的新陈代谢技能,破胸后的异形会快速生长为完整形态的成年异形,也就是众所周知的那个总是流着一摊恶心黏液的怪物。
这个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恶心与不洁感的怪物,是瑞士天才画家H·R·吉格尔的创意结晶。异形设计的灵感源自吉格尔于1977年出版的画册《死灵之书》,书中一幅名为“死灵之四”的画作,描绘的是一个变形的人体,骨骼外露的躯体组织与机械、导管融合在一起,背后长着长长的歧管,修长的头部从侧面看去很像是男性阳具,面孔则糅合了昆虫与人类腐尸的特征,还长着一根超长的尾巴。这幅将人体与机械奇妙融为一体的画作让斯科特无比着迷,后来拍摄时使用的异形模型,基本上就是照着这幅画作稍加改动后定型的。
为了让异形足够可怕,除了设计出这副凶残可怖的外貌,斯科特和他的剧组还为这个怪物制作了一整套生物学设定。异形的骨骼外露,成分为硅化物,宛如一副天生的铠甲;其血液具备强酸性,能够瞬间融化太空舱坚硬的甲板;异形的牙齿锋利、长尾灵敏、行动迅速、战斗力凶猛,且能够大量繁殖形成类似蚁群的复杂社会体系,并能够在短时间里完成幼体到完全体的生长。更为关键的一点是,异形的基因中存在DNA空白链,会记录下宿主的优质DNA,留下宿主的部分特征,相当于在生长过程中会自觉进行DNA优化。
这样一种凶猛无情、仿佛只为生存和繁衍而生的顶级捕食者,俨然是宇宙间“完美的造物”。异形所具备的强大生物机能,因此很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电影里被贪念所驱使的人类觊觎的目标。在维兰德公司的创始人彼得·维兰德眼中,异形甚至是他获取永恒生命的一座桥梁。
《普罗米修斯》,2012
电影之所以把异形设计为这样一种生存和战斗力爆表,除了没有视力、智商不算高级等少数缺陷外几无弱点的生物,正是想用它的恐怖与强大,来呈现人类的狂妄和贪婪所可能导致的恶果。在这个系列中,无论人类对异形的认知与研究如何深入透彻,准备周全,终归都无法把异形如愿变成自己的猎物和研究对象,而总会因为各种各样出其不意的因素,被异形反噬。这也是该系列几十年来不曾改变的核心主题。
有意思的一点是,在人类与异形对抗的过程中,相较于更强壮勇猛(因而也更鲁莽自大)的男性,最终幸存下来的往往是更坚韧、善良、被动的女性。从系列前四部里不变的主人公蕾普莉到《异形:夺命舰》里的蕾恩,都是女主角凭借非凡的智慧与忍耐力战胜了强大的异形。
如果说40多年前,由西格妮·韦弗饰演的蕾普莉还属于银幕上极为罕见的女英雄,那么今天蕾恩的胜利早已为人们所习惯。当年石破天惊一般的《异形》,也早已成为了大众流行文化的一部分。
看起来依然有几分恶心的异形,早已被制作成花样繁多的手办,被置于影迷们的案头。曾经令人觉得恐怖血腥的“破胸”镜头,甚至成为不少忠实粉丝在观看一部全新的《异形》电影时不容错过的瞬间。异形的幼体“抱脸虫”,甚至成了影迷和年轻人们拿来玩的梗和道具。在《异形:夺命舰》的国内外营销活动中,都有不少观众主动拿起一只“抱脸虫”,躺在地上扮演起可怜的宿主。
这个“完美的造物”,似乎注定还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人们喜爱并加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