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闻多年的续集屡次爽约之后，《阿凡达：水之道》终于与全球观众见面。十三年前，《阿凡达》带来的革命性视听震撼至今令人记忆犹新，从导演詹姆斯·卡梅隆宣布这个系列将制作多部续集的那一刻起，无数观众就期待卡梅隆又将如何用技术拓展电影想象的边界。

素来以技术狂人著称的卡梅隆，当年之所以耗费了十余年才完成《阿凡达》，正是在用漫长的时间进行技术实验并等待其成熟。这一次的续集，让人们等待了十三年之久，所有人都好奇卡梅隆又将用怎样的技术，再度刷新人们对电影的认知。

然而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的卡梅隆却没有延续传奇，让不少翘首以盼的观众失望了。

2022年9月23日，上海迪士尼乐园，限时开放的“阿凡达：探索潘多拉”沉浸式主题展外景。

独领3D风骚

如果你亲历过《阿凡达》十三年前的公映，应该对它在全球刮起的旋风记忆犹新。2009年12月14日公映之后，《阿凡达》就迅速刷新了一连串北美票房纪录，最终不但一举超越詹姆斯·卡梅隆自己的《泰坦尼克号》成为全球影史票房冠军，而且把这个数字大幅提升到了27亿美元。这个在当时看来可望而不可即的数字，在足足十年之后的《复仇者联盟4：无限战争》才被艰难打破，而且还是在未考虑通货膨胀和高票价的情况之下。

《阿凡达》的内地公映比北美晚了20天，但丝毫没有影响当年人们的观影热情。为了追求最好的视听效果，大量观众在影院门口排起长队，甚至不惜高价从黄牛手中求购一张IMAX 3D电影票。当时内地总共只有十三块IMAX银幕，就连广州和深圳这样的一线城市都没有，想看IMAX版《阿凡达》的广东人，只能跨城前往东莞观影。最终，《阿凡达》也不出预料地打破了一系列内地票房纪录，成为当时的内地影史票房冠军。14亿元的票房成绩，在2010年的中国电影业界，不啻为一个神话。

全世界的观众之所以如潮水一般涌进影院，并不是因为卡梅隆讲述的这个外星反殖民故事，而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电影的未来”。2009年的观众早已习惯了日趋成熟的CG技术打造的逼真视效，但是3D对于当时的观众而言依然是一种新鲜的体验。虽然早在19世纪末就有人申请过3D电影技术的专利，好莱坞也曾在上世纪50年代短暂地尝试过3D的推广，但是21世纪的头一个十年，3D电影依然属于凤毛麟角。《阿凡达》之前的3D电影，大多数都属于从传统2D转制而成的3D。这些影片的3D效果，主要也仅仅体现在个别特意设计的镜头中，例如一支向观众飞来的箭或是一把飞刀，又或者只是简单地通过道具和背景的设计摆放，让场景呈现出更加立体的视觉效果。

与之相比，《阿凡达》的3D镜头具备了前所未有的层次感与临境体验感。潘多拉星球中千姿百态的动植物栩栩如生，所有的场景都更接近于肉眼所见的透视感。观众的感觉不再是“看电影”，而是“进入一部电影”（这句话也成了后来IMAX的slogan）。所以，哪怕好莱坞此前已经推出过《极地特快》《四眼天鸡》《飞屋环游记》等热卖的3D电影，但许多观众依然认为《阿凡达》才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3D电影”。

《阿凡达》之后，好莱坞迅速刮起了一阵3D风潮，此后的游戏业也跟进效仿。2010年代，3D成了绝大多数好莱坞大片和电子游戏的标配，3D俨然成了时尚和潮流的代名词，传统2D则被视为落后与老旧。

在接下来的十年中，绝大多数好莱坞大片都制作成了3D版本，一大批经典老片如《泰坦尼克号》《侏罗纪公园》也纷纷经过3D转制后重新上映。国内也有姜文和徐克等导演，尝试用数字3D技术拍摄影片，且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但在这股只求结果不问过程的3D热潮中，绝大部分所谓的3D电影，仍然只会在个别镜头中向观众扔飞刀，甚至只是在字幕上才能看出一点3D效果的“伪3D”。能与当初《阿凡达》的3D效果比肩的影片，仅有《地心引力》《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等寥寥几部，而包括《复仇者联盟》这样的“漫威宇宙电影”和《星球大战》后传三部曲在内的好莱坞顶级制作，3D都更像是一种糊弄观众的添头。

对于大多数3D效果并不突出的“伪3D”电影而言，戴上3D眼镜后，银幕上的画面往往显得更加黑暗且模糊，严重影响正常的观影体验。然而，因为同一部电影的3D版本往往比2D版本质量更高，且3D能够更加有效地防止盗版摄录，大部分制片方依然热衷于制作“伪3D”电影，影院也愿意多给排片。近年来，随着“伪3D”电影的泛滥，越来越多的观众开始呼吁传统2D版本的回归。像2021年的《沙丘》和《007：无暇赴死》等多部好莱坞大片，就不约而同地回归2D。

但这样的回归并不能说明曾经风光无限的3D已成明日黄花，只是说明日趋成熟的观众不再那么容易被一个概念糊弄，人们仍然渴望高质量的3D影片，这也正是人们期待《阿凡达：水之道》的原因。

主题公园式的观影体验

但这一次，卡梅隆可能要让不少观众失望了。

客观而言，《阿凡达：水之道》依然呈现出了全球顶尖的视听水平。即便是在3D和数字特效技术早已被好莱坞运用得炉火纯青的今天，卡梅隆证明自己依然是电影特效领域毋庸置疑的王者。

整部《阿凡达：水之道》令人印象最深的部分，无疑是主人公杰克·萨利一家为了躲避人类雇佣兵的追杀，离开森林部落之后来到海洋部落重新安家落户的中间部分。在这一部分里，卡梅隆简直是以炫技的姿态、想方设法地不断变换视角，让观众亲身领略潘多拉海洋（尤其是海底世界）的绚烂与壮美。

多年来，如何拍出层次丰富且逼真的水下3D镜头，始终是电影特效的一大难题。而《阿凡达：水之道》的重点，也正是以领先者的姿态呈现出一系列令人惊叹的水下3D镜头。与另一部以海底场景为主的顶级制作《海王》稍作对比，就不难发现《阿凡达：水之道》中水下世界的水体质感、海洋生物的丰富和逼真程度等方面，表现都更加出色。

《阿凡达：水之道》中大量的海底镜头就像是由一个土生土长的纳威人潜水教练，在带着观众去欣赏和感知潘多拉神秘且浩瀚的大海。五彩斑斓、形态各异的海洋生物在观众的眼前逐一漂浮游走，给人的感觉甚至像是在逛一个大型的海洋主题公园。

然而，除此之外，在剧本的雕琢，尤其是人物塑造方面，《阿凡达：水之道》却很难令人满意，属于典型的“一切都在套路中按部就班的好莱坞大片”。在这部续集中，除了把故事的舞台转移到海洋部落，对于整个潘多拉星球的设想几乎没有任何拓展。潘多拉的生态系统，人类在潘多拉建设的殖民前站桥头市等等细节都未能展开，对于人类化身成为纳威人的“阿凡达”这一核心设定，索性彻底被置于一旁。主线剧情基本上是人类与纳威人之间非黑即白的小规模争斗。

在塑造的萨利一家、海洋部落族长一家、反派上校等众多人物中，大部分并不具备独特的性格与人物弧光。从收尾部分来看，卡梅隆原本想通过“蜘蛛”和反派上校这两个人物来延展角色的深度。前者是在潘多拉星长大却以纳威人自居的人类，后者则是被移植了人类记忆却拥有纳威人身体的“阿凡达”，同时还是前者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这两个角色原本应该具有更加丰富且多样的观念与身份认同，在两个种族的冲突中形成更多思辨意味。但可惜的是，这些主题在影片中只是浅尝辄止。

据称，卡梅隆当年在构想《阿凡达》的故事时，曾经认真研究过全球各个国家和地区的部落及宗教文化（纳威人的宗教与文化，正是取材于印第安人、毛利人和印度神话等不同文化中的元素并加以融合），想要让这个故事具备更加宏大的格局与更丰富深刻的内涵。

但在《阿凡达：水之道》中，除了延续自上一部的反殖民主题与卡梅隆一直关注的环保之外，并未见到在主题上有新的拓展与延伸。对于一部承载了无数人想象的续集而言，这个结果也多少令人遗憾。

《阿凡达：水之道》剧照

迪士尼的游戏规则

也许，《阿凡达》系列的格局从2019年二十世纪福克斯被迪士尼收入囊中的那一刻起，就早已经注定。对于近十年来不断凭借雄厚的财力进行兼并收购，大有成为全球电影业霸主之势的迪士尼而言，旗下出品影片的质量与深度从来都不是第一考量。如何在各种商业元素中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以便吸纳尽可能广泛的观众群体，才是这个商业帝国的不二准则。

这也是为什么皮克斯、卢卡斯影业（《星球大战》系列）和二十世纪福克斯（《异形》和《阿凡达》系列）的诸多项目在被迪士尼收购之后，都变得平庸无趣的根本原因。就连这些年来俨然成为迪士尼全球票房收割机的漫威电影，也在《复仇者联盟4：无限战争》后的第四阶段颓势尽显。

但无论迪士尼出品影片的票房成败如何，都丝毫不影响它在衍生消费品和主题公园等跨电影领域疯狂吸金。在迪士尼的四大业务（有线网络、流媒体、影视娱乐、主题公园及消费品）板块中，主题公园及消费品板块的营收增长与净利润多年来都是表现最亮眼的部分。所以在迪士尼的策略里，哪怕《阿凡达：水之道》的故事其实完全可以不在海洋部落发生，但作为全片最能吸睛的部分，海洋主题公园式的观感却是重中之重。

早在收购二十世纪福克斯多年之前，迪士尼就已经开始设想在全球的迪士尼乐园增建阿凡达园区。2022年9月，上海迪士尼乐园已经推出了《阿凡达》沉浸式主题展——《阿凡达：探索潘多拉》。对于迪士尼而言，这恐怕才是它在《阿凡达》这个IP上最主要的诉求。

从首周末的票房来看，《阿凡达：水之道》的成绩并不如预期中的火爆。《阿凡达：水之道》在北美本土首周末收获1.34亿美元开画成绩（含周四提前场），表现不及此前的《奇异博士2：疯狂的多元宇宙》《黑豹2》《侏罗纪世界3》等影片，与当年《阿凡达》屡创纪录的强势表现不可同日而语。

而作为《阿凡达：水之道》最大的两个海外票仓，其在日本（首周末仅收500万美元）和中国内地的首周末票房也远低于预期。虽然内地的大量影院在此前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都处于嗷嗷待哺的状态，但受疫情影响，许多观众对于进入人流密集的影院都处于犹豫和观望状态。业界对于影片的最终票房预测，也从上映前的25亿元，大幅下调至10亿元左右。

归根结底，从《阿凡达》到《阿凡达：水之道》的十三年间，电影业的游戏规则已然被彻底改变。曾经引领过时代风潮的《阿凡达》，其续集放在如今的时代，也只是另一部视效出众的好莱坞大片而已。虽然詹姆斯·卡梅隆曾经宣布《阿凡达》将制作4部续集构成一个完整的五部曲，但在《阿凡达：水之道》公映之后，他本人也曾表示，第三部的情况，还得取决于《阿凡达：水之道》最终的票房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