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接近尾声，影视剧圈比起2021年，似乎热闹许多。有“无限流”的《开端》、烟火气的《人世间》、聚焦画像师的《猎罪图鉴》、大宋风情志的《梦华录》、双线叙事的短道速滑剧《超越》……但在这些精品剧中，仍混进了一些“高级烂剧”，它不像普通“烂剧”一样五毛钱特效、主演演技不在线、剧情脱离现实，而是用极佳的伪装为观众制造迷惑性——更多的投资、更有号召力的演员、更华丽的服化道、更铺天盖地的营销，而这些正在成为它们掩盖粗糙内核的遮羞布。

有好演员加盟，不一定是“良心剧”

近两年，老戏骨们在许多剧中大放异彩，演技派也迎来了春天，比如“叔圈”顶流刘奕君、王劲松、段奕宏、于和伟、潘粤明等；“老年组”代表倪大红、何冰、吴刚、陈建斌等；蛰伏多年再度复出的江珊、殷桃、潘虹、王姬等；每年都有稳定输出的秦海璐、袁泉、陈数等；只要他们演反派就会替主角捏把汗的王砚辉、宁理、冯远征、王千源……好像有了这些好演员的背书，剧方在宣传自己是“良心剧”时，都多了几分底气。

但看了演员表就能放心追剧了吗？

2021年的《八角亭谜雾》还未在某视频平台著名的“迷雾剧场”播出，就早早拉满了期待值。原因除了因《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带火了悬疑市场外，更在于这部剧豪华的演员配置：段奕宏、郝蕾、祖峰、吴越……这些名字放在一起，每两个都能单独撑起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导演更是大名鼎鼎的王小帅和花箐，作为中国第六代导演之首的王小帅自不必说，导演花箐执导的第一部作品《我的兄弟叫顺溜》，就让他提名了第16届上海电视节最佳导演奖。

但这样一部自带“爆款相”的电视剧播出后，豆瓣评分却未达到及格线，只有5.6分，直接让2021年“迷雾剧场”的首部大剧哑了火。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剧情——这只是一部披着悬疑外衣的家庭伦理剧罢了。铺陈了11集，每集50分钟，用大量的篇幅渲染原生家庭的矛盾，最后的12集揭露出的凶手是观众在第一集就猜到的剧团团长，行凶的原因也是悬疑剧最忌讳的“精神分裂”和“异装癖”。剧情转合、破案过程完全靠回忆和凶手自曝，丧失了推理剧最需要的抽丝剥茧和逻辑性。

2021年的“迷雾剧场”，用“全军覆没”形容也不为过：冯绍峰、文淇领衔主演的《致命愿望》败给了混乱的剧情；《谁是凶手》有赵丽颖、董子健和肖央，先被吐槽铺垫太多、结构重复，后陷入抄袭争议和道具翻车。两部剧主演演技都在及格线上，前者有邵兵、杨蓉做配，后者有刘琳、李强、常铖、郝平等一众戏骨，但播出效果却甚至被评价为“对不起平台的宣传费”。

重量级的古装大剧也无一幸免。打着《庆余年》同款制作班底旗号招商的《雪中悍刀行》，虽然有张若昀、李纯等7位《庆余年》老面孔，但拖沓的节奏、全靠慢动作的打戏，还是让观众“劝退”。章子怡“下凡”电视剧圈投资并主演的《上阳赋》，拉来归亚蕾、赵文瑄，企图来一波“回忆杀”的《大宋宫词》，蒋勤勤再度出山、惠英红特别出演的《当家主母》，陈坤、白宇、聂远、王骁主演的《风起陇西》……这些“高级”烂剧的口碑，单靠戏骨们也撑不起来。

现代剧更是翻车重灾区，2022年播出的几部都市剧，让不少一向好口碑的演技派们也留下了职业生涯“黑历史”。

《八角亭谜雾》 剧照

东方卫视和优酷2月推出的《盛装》，聚焦时尚杂志转型，无论是主演宋佳、袁咏仪、王耀庆、龚蓓苾，还是客串出演的林永健、李成儒等，都是口碑颇佳的演技派，宣传时更是号称“国内版《穿Prada的女王》”，但生硬的职场斗争、标签化的女性觉醒、工业化的爱情糖精，让好演员们也发挥不出正常水平。

同一时间播出的《完美伴侣》，最大噱头是“国民女神”高圆圆产女后第一部作品，搭档张鲁一和王耀庆两位实力演员，而且还有胡歌的客串，育儿、职业女性的话题也自带热点，容易与观众产生共情。但这样的天选阵容，也撑不起悬浮的职场斗争和没有烟火气的家庭生活，再加上混乱的四角恋，让这部剧只有5.3的评分。

导演滕华涛曾是收视率的保证，《双面胶》《蜗居》《王贵与安娜》都是现实主义题材的佳作，在《蜗居》播出12年后，他再次把镜头对准“买房”这个直击普通人痛点的话题，还拉来了老搭档海清、新晋视后童瑶、宝藏演员张颂文，连配角也是吴冕、吴彦姝这样的老戏骨，但《心居》的豆瓣评分仍只有5.8，再好的演技，搭配“奇葩人设+狗血剧情+三观不正”，也只会适得其反。

哪怕是同样的演员，在不同的剧中也会收获截然相反的评价。由郭京飞、谭卓主演的《追爱家族》，讲述了退休老教师齐国盛和他那三个性格迥异的儿子的家庭生活。剧中的郭京飞原本是个年轻有为的系主任，后被陷害出轨女学生，被敲诈80万。在明明已经报警的情况下，剧里郭京飞的妻子、有着精明生意人人设的谭卓却智商下线，背地里交了这80万，引出了一系列麻烦事，而剧中的降智情节还不止这一处，最终豆瓣5.2分。

是演员的问题吗？同样的两位演员，二搭的现代谍战剧《对手》，靠着反套路的故事——以“最穷间谍”为主角，烟火气的人设——间谍也要为生活精打细算，为养孩子争吵，为没钱抱怨，却成了跨年档的“黑马”，豆瓣7.8分。甚至郭京飞的大肚腩，都让他在剧中出租车司机这一伪装身份更加可信了。

从演艺圈抠图、替身现象频发后，“老戏骨”似乎成了流量、烂剧的反面，但一个演员，是无法脱离角色和剧本本身，仅靠自己的演技与个人魅力自成宇宙的，更不用说，在大部分剧中，“老戏骨们”依然是配角，模式化地扮演着“工具人”。

《盛装》 剧照

服化道再精致，也救不了烂剧本

与“老戏骨”一起成为衡量一部剧良心与否标准的，还有服化道和后期。尤其是古装剧和年代剧，如果没有复原历史文物、渲染古典美学、弘扬传统文化，便是一种政治不正确。而这种古代文化的“荧屏复兴”，正在成为许多电视剧抵抗负面评价的遮羞布。

诚然电视剧可以作为传播历史典故、美学风格、文化渊源的绝佳载体，但所有的用心、讲究、有出处，似乎都应该服务于剧本本身，那是为更好地讲故事而做的锦上添花，而非弥补剧本不足的雪中送炭。

电视剧《鹤唳华亭》中，不但还原了点茶、瘦金体这些宋朝的传统文化，台词也尽量使用文言。这些细节的确让剧集刚播出时得到了不少好评，但随着剧情的展开，一部权谋剧在剧情上拖沓，为反转而反转，人设上前后矛盾，无用角色着墨太多，收视和口碑便慢慢高开低走了。

《大宋宫词》在前期宣传时，也多次强调精良的服化道。片头主角出场，背景是《十八学士图》，男主身着道袍抚琴来源于《听琴图》，《韩熙载夜宴图》里的人也“活”了过来，随后闪过的画面是《文苑图》《清明上河图》的局部，一个片头曲信息量就如此大了，到了正片，更是要向观众证明剧组有多用心：宣德门是根据北宋皇帝赵佶《瑞鹤图》里的格局按比例还原出来的，刘娥登后位的造型以《宋仁宗后坐像轴》绢本为参考，鬓旁贴珍珠斜红、额头，鼻梁以及下颚处染以白粉的“三白妆“也还原出来了。

可惜，很多还原只流于表面，比如剧中皇帝日常上朝穿的通天冠和绛纱袍，只有在祭祀等重大场合才能穿；不同官职的人进贤冠却是一样的；宋朝皇帝不会喊大臣“爱卿”，因为“爱卿”在两宋时期是被用来称呼青楼女子的；臣子们直接称呼尚在人世的皇帝赵炅为“太宗”，而“太宗”是庙号；明代“万历三大征”时才开始使用的尚方宝剑穿越了600多年来到宋朝……

更多的吐槽来自“玛丽苏”的剧情，女主角出身平凡，却画画、点茶、蜀绣、跳舞才艺俱佳；皇帝与正妻的孩子去世了也不伤心，所有心思全放在女主身上，还要娶她为后；在历史上能与武则天比肩的女政治家、民间传说里“狸猫换太子”的始作俑者，在剧中完全就是贤妻良母，毫无瑕疵；再加上“小学生”式的皇位争夺战，“流水账”似的历史事件罗列，豆瓣3.8分属实不冤。

相比之下，2022年播出的热剧《梦华录》，也是宋朝审美的集大成者，从视觉、听觉、味觉等不同维度，展现了宋代的市井风貌。虽然这部剧仍有诸多槽点，但能把抽象的历史符号融入人物塑造和剧情推进中，对于如今的古装剧而言，已是进步。如历史名画《韩熙载夜宴图》，是连接男女主角的线索，女主角的身份是擅长“茶百戏”的老板娘，女性角色的觉醒侧面反映了宋朝女子的社会地位在历代封建王朝中是最高的，在剧中海运走私大案中，观众看到了北宋发达的漕运业等等。

古装剧审美的升级，固然是一种进步，但它并不等同于文化层面的飞跃，如今大部分古装剧深耕服化道的目的，还是在渲染氛围、弥补剧情缺憾、满足观众的文化想象。这是一种静态的形式感，如果剧情不足以与之融合，反而容易造成割裂。更不用提一些电视剧张冠李戴、“以倭代华”等伪民俗风了。

古装剧和年代剧不能没有细节，但只靠细节也撑不起一个逻辑简单、人设矛盾、想象力浅薄的故事。《大明王朝1566》在豆瓣评分9.7，但在讨论这部剧时，几乎没人去纠结里面的服饰是否还原、道具是否逼真，只会沉浸在前者波云诡谲的庙堂之争上。

如何辨别“高级烂剧”

近年来，每年影视剧行业都会产出3万余集电视剧，在2020年以前，一部爆款剧的点击量动辄一百亿起步，而如今，随着短视频的极速发展，挤压了电视剧市场，像《三十而已》这样的现象级爆款剧，总播放量也不过72.3亿次，放在2017年，前十都进入不了。在时间愈发宝贵的当下，留给观众试错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如何不掉入“高级烂剧”编织的陷阱，我大概总结了以下几点：

首先，无论有多少老戏骨，依然要看主演是谁。有时配角戏越出彩，反而衬得主角的表演更出戏。虽然有不少爱豆成功转型演员的例子，但更多流量依然故步自封。因此，近年流行的“流量主角+戏骨配角”的搭配，最容易踩雷。

主角是“老少配”的也有风险。陈建斌、李一桐主演的《爱我就别想太多》豆瓣3.3分，陆毅、李一桐的《只为那一刻与你相见》豆瓣3.7分，聂远、吴谨言的《皓镧传》豆瓣评分则只有3.2分……

其次，要警惕突然的“转型”。这里的“转型”既针对演员，也针对导演。

比如听到电影大腕“下凡”电视剧圈，“烂剧雷达”便可能响了起来。汤唯在《色戒》中多迷人，在《大明风华》中就多劝退；章子怡在《上阳赋》中的“少女感”也暴露了她演技上的短板。电影和电视剧的制作方式不同，电影演员可以逐帧“抠”演技，导演更会手把手教学，电视剧拍摄速度快，面对观众“审判”的时间却更长。

另一种是好演员遇到不合适的角色或剧本。《隐秘的角落》和《锦绣南歌》里的秦昊，《三叉戟》和《爱我就别想太多》里的陈建斌，《龙岭迷窟》和《局中人》里的潘粤明，他们是同一个人，但又不是同一个人。

而好导演，也不一定能禁得起资本裹挟下的转型。执导过《大明王朝1566》《走向共和》等诸多高分剧的导演张黎，2018年转型贡献了《武动乾坤》，主演是杨洋和张天爱。剧集播出前，媒体都在大肆报道杨洋在张黎的调教下，演技有了飞跃，但看过剧的观众恐怕记住的仍是“面瘫脸”，这部剧的豆瓣评分也只有4.4；聚焦时尚界的《盛装》刚播出时，很难想象其导演是有“鬼才”之称的五百，他执导的《心理罪》《在劫难逃》、监制的《白夜追凶》都是悬疑剧精品，但当他面对并不熟悉的领域时，才华也很难施展。

无论演员还是导演，想突破自我无可厚非，但转型中的“阵痛”，不应让观众买单。

另外，大肆鼓吹服化道的也要留心。例如曾在《蜀山》《倩女幽魂》《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等电影中封神的美术指导张叔平，这些年就频频被电视剧“滥用”，他的设计天马行空，适合架空的历史，一旦落到具体朝代，便魅力全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便是剧情为王。再好的演技，也需要有发挥的空间。

《心居》 剧照

张国立、江珊是公认的演技派，但他们参演的现代剧《好久不见》创下了各自演艺生涯的最低分；王劲松在《琅琊榜》里是有魅力的“言侯爷”，到了《扶摇》里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工具人；陈建斌、梅婷是中生代演技派代表，但他们在《不惑之旅》里谈的老套中年恋，却让人没有看下去的欲望。

这两年口碑逆风翻盘的《大宋少年志》《少年游之一寸相思》《侠探简不知》《御赐小仵作》，没有一部是靠服化道、流量明星或是老戏骨出圈的，打动观众的依然是故事本身。

以前的剧烂得明明白白，现在的许多烂剧却有着精美的外壳，更多的投资、更有号召力的演员、更华丽的服化道、更铺天盖地的营销，以掩盖内核的粗糙和低劣。如今的观众选择越来越多，对影视剧真实品质的辨别能力也越来越高，伪高级电视剧开播前编织的“幻觉”，一旦开演，就会迅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