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古装电视剧，清代剧一直是荧屏大户。由于清朝相对靠近现代，历史记载更为详细，稗官野史资源丰富，一直受编剧、导演们的青睐。不过拍得太多，观众难免出现审美疲劳。

这两年，不少明朝剧得以亮相。观众刚在《山河月明》里嗑完朱元璋马皇后、朱棣徐皇后的CP，又在《尚食》里感动于尚食局宫女姚子衿与皇太孙朱瞻基相知相伴的励志情感，近日，《阳明传》也放出了片花。加之这两年播出的，以历经六代皇帝的孙若微为视角的《大明风华》、锦衣卫大人与六扇门小捕快边谈情边破案的《锦衣之下》、六品推官唐泛和锦衣卫总旗隋州联手屡破奇案的《成化十四年》，明朝剧似乎迎来了春天。

历史上的明朝，是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的有气节的王朝，也是驱除倭寇，诞生了很多英雄人物的王朝，更是皇帝各个鲜明、政局混乱，充满各种悲剧的王朝。但丰富的素材库，却似乎未能让明朝剧在电视剧领域出圈，甚至只能用“沉默”来形容。不过现在，观众的口味似乎正在发生改变。

每个皇帝都被拍过，但就是不火

提起历史剧，清朝是绝对的“富矿”，尤其是康雍乾三帝，恐怕观众连他们的嫔妃都能如数家珍；国力鼎盛的唐朝呢，武则天、唐玄宗这姑侄俩就顶起了半边天；反观明朝，好像有戏剧性的只有一个被逼退位、下落不明的朱允炆。

其实自1995年以来，明朝剧一直保持着较为稳定的产出。毫不夸张地说，明朝的每位皇帝，几乎都被影视化过：

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就先后有胡军（《朱元璋》）、陈宝国（《传奇皇帝朱元璋》）、唐国强（《大脚马皇后》）、张铁林（《朱元璋除恶下陈州》）、李立群（《洪武大案》）、鲍国安（《大明天子》）、孙海英（《皇后驾到》）等演技派饰演过，这还不算朱元璋在剧中以配角出现或饰演者非著名演员的《穿越时空的爱恋》《朱元璋传之屯兵金西》《朱元璋巧访记》《铁血男儿》等。

以上描写朱元璋的影视作品，几乎不可避免地要出现朱棣和朱允炆这对叔侄。除此之外，也有《郑和下西洋》《永乐英雄儿女》《皇朝太医》《传国玉玺》等不少以朱棣为主角的剧集。

这两年，朱棣嫡长孙朱瞻基又开始被各大制作人盯上，去年和今年陆续播出了《大明风华》和《尚食》。朱瞻基的父亲、明朝第四位皇帝明仁宗朱高炽自然也会出现在有朱棣或朱瞻基的这些剧中。

而朱瞻基长子、明英宗朱祁镇，仅是土木之变和错杀于谦两件事，就很难逃过改编成电视剧的命运，如偏正剧的《大明王朝惊变录》、武侠题材的《萍踪侠影》《正义令天下》、偶像剧《女医·明妃传》。同时，这段历史时期还出现了“两帝并存”的奇事——朱祁镇通过“夺门之变”复位后，弟弟明代宗朱祁钰还未被罢黜，一个朝廷，出现了两位合法皇帝，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上也是罕有的，像《女医·明妃传》中，霍建华饰演的朱祁镇与黄轩饰演的朱祁钰不仅争夺皇位，还要争夺女主角。

电视剧《山河月明》剧照

朱祁镇长子朱见深在位时期平反了于谦的冤案，风气逐渐清明，社会经济复苏。《凡人杨大头》《成化十四年》里都有朱见深的身影。但这些都没有他与年长17岁的宫女万贞儿的“姐弟恋”更有卖点，2010年播出的《后宫》，特意请来了TVB当家花旦杨怡来饰演万贵妃。

朱见深去世后，继位者是其第三子朱祐樘，虽然他曾被万历年间内阁首辅朱国桢评价为“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皇帝”，但在众多电视剧，如《机灵小不懂》《夜来风雨》《绝色双娇》《秋香》《风流唐伯虎》里，这位口碑颇佳的皇帝只能沦为故事的背景板。

而他的儿子正德帝朱厚照，因为“游龙戏凤”的民间故事，被塑造成了一个风流多情的皇帝，《凤临阁》《正德演义》《绝色双娇》中都多有体现。

朱厚照的堂弟朱厚熜继位后，前期励精图治、整顿朝纲，后期痴迷炼丹、宠信严嵩，加之“南倭北虏”始终困扰着嘉靖一朝，对于影视剧来说，切入点足够丰富，聚焦官场的《大明王朝1566》《海瑞斗严嵩》《海瑞骂皇帝》、抗击倭寇的《戚继光》、武侠风的《怪侠一枝梅》《名捕震关东》、民间戏说的《乱世情殇》《十大奇冤》、书写李时珍传奇一生的《大明圣医李时珍》《本草药王》……

作为到明神宗的过渡，穆宗朱载垕在位仅5年，专门描写他的电视剧极少，只在《大明王朝1566》《乱世情殇》《万历首辅张居正》等剧中被一笔带过。

万历，是神宗朱翊钧的年号，也是明朝使用时间最长的年号。万历帝因此不负众望，成为了除明初三帝外，最被后人熟知的皇帝。在他年幼时，首辅张居正一手创造了万历中兴，他亲政后，不常视朝，挥霍无度，更出现了皇帝三十年未上朝的奇观。《万历首辅张居正》《大明嫔妃》《热血忠魂之独行侍卫》《皇上二大爷》描写的都是这一时期的故事。

万历帝的儿子朱常洛深陷党争和皇权交替等问题，明朝四大奇案妖术案、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也发生在这两位皇帝在位期间，《锦衣卫》《明宫谜案》正是写的这些谜案。

明熹宗朱由校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工匠皇帝”，其在位期间痴迷木工，大宦官魏忠贤独揽朝政，社会矛盾激化，民间有不少野史演绎，例如以魏忠贤为主角的《三揭皇榜》《大太监与小木匠》《太极英雄》，戏说皇室的《明珠游龙》《连升三级》《侠隐记》《英雄》等。

作为大明王朝最后一位君王，描写崇祯帝朱由检的影视剧有许多，《明末风云》《新龙门客栈》《碧血剑》《帝女花》《大明天下》……邓超、聂远、高虎、王劲松都出演过这位皇帝。《江山风雨情》《江山风云》《谁主中原》《长河东流》的格局更大，再现的是朱由检、李自成、皇太极三大帝王逐鹿天下的那段历史。

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许多演员频繁在明朝剧中刷脸，例如鲍国安既演过朱元璋，又演过同一时代的刘伯温，陈宝国、李立群分别演过两次“朱元璋”，吕丽萍演过两次朱元璋的妻子“马皇后”，张铁林演过两次嘉靖帝朱厚熜，邓超同时演过正德帝和崇祯帝。不过他们都不敌唐国强，他在四部剧中分别饰演过祖孙三代“朱元璋”“朱棣”和“朱允炆”，“朱棣”还演了两次，同时还演过明朝第十一帝明世宗朱厚熜、重臣张居正以及在《江山风雨情》里灭明的爱新觉罗·皇太极。

可以说，明朝的每个皇帝都被拍过。但数量多，未必意味着“火”。

电视剧《尚食》剧照

这点从豆瓣评分上也可见一斑，虽然8分以上的国产剧中，明朝剧数量与清朝剧相比未见劣势，但若细究会发现，清朝剧的时代标签更明确，《雍正王朝》《康熙王朝》《苍穹之昴》《少年天子》《孝庄秘史》《李卫辞官》《天下粮仓》这些聚焦官场的剧自不必说，哪怕是戏说剧《铁齿铜牙纪晓岚》《甄嬛传》《镖门》，偶像剧《步步惊心》，也都有着不可替换的时代背景和历史原型架构。

电视剧《大明风华》剧照

而明朝剧除了《大明王朝1566》《王阳明》《洪武大案》《少林问道》，以及胡军版《朱元璋》外，其余诸如《武林外传》、《怪侠一枝梅》、《俞净意公遇灶神记》、《聊斋》（创作于清朝，故事取自明朝）、《上错花轿嫁对郎》（原著为唐贞观年间，电视剧改为明朝）、《天下第一》中，明朝甚至连故事背景也算不上。可见高分的明朝剧，并非是以这个朝代独有的庙堂魅力吸引的观众。

《大明王朝》，明朝剧的巅峰，至今仍未被超越

直到现在，豆瓣评分9.7的《大明王朝1566》，还被奉为国剧之光。但这部剧给明朝剧带来的荣耀，既是开始也是结束。

《大明王朝1566》的时代背景是嘉靖三十九年，奸臣严嵩权倾朝野，清官海瑞敢于向腐朽的皇权发起挑战。陈宝国的嘉靖帝、倪大红的严嵩、王劲松的杨金水、黄志忠的海瑞，组成了绝对的黄金阵容。

当时的湖南省广播电视局局长魏文彬说，《大明王朝1566》的样片让他看得泪眼婆娑，该剧下午3点30分正式通过重大题材办公室的审查，4点他便打电话给总制片人兼编剧刘和平，要求湖南台独家播出。但播出后的效果却极不理想，这部被寄予厚望的剧集收视率只有0.5%，无奈中途停播。那一年是2007年，湖南台收视冠军是琼瑶翻拍剧《又见一帘幽梦》，豆瓣评分虽只有5.8，但平均收视率达到了2.4%。《大明王朝1566》创下的低收视率，直到11年后才被《天盛长歌》打破。

电视剧《锦衣之下》剧照

由于湖南台拥有《大明王朝1566》10年的播出权，在这10年中，这部剧再未重播。直到2017年，优酷则取得了该剧的网络播放权，才让它在网络世界被奉为神剧。

这部剧的意义在于，在它之前，嘉靖帝一直是史学界的批判对象，他在位中后期怠惰朝政不上朝，重用严嵩、严世蕃父子，后者是大清官海瑞的对头，也是壬寅宫变的始作俑者。但曾打造出《雍正王朝》的刘和平，呈现出了嘉靖的另一面，恰恰观照了这部戏宣传册上印着的那句话：嘉靖是最高权力境界的孤独者，无为而无不为；海瑞是最高道德境界的孤独者，无畏而无不畏。“不是只有拍文韬武略的皇帝才能过审。”刘和平说。

导演张黎原本计划还将拍摄下部，从隆庆元年写到万历十五年，阐述编剧兼制片人刘和平的明史观：明亡自万历始。但收视率的惨淡，让这一计划再无着落。

与此同时，2007年之后，明朝剧的产量一度明显下降。这与当年《大明王朝1566》播出之后的市场惨淡不无关系。

当然，即便放在《大明王朝1566》成为经典的当代，明史剧想出圈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首先，人们对距离当代更近的清朝，有天然的熟悉感，加之这又是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无论政史研究，还是故事传承，优势和偏向都不言而喻。

而对于明朝历史，有多少人是看了《倚天屠龙记》《乞丐皇帝传奇》，才知道朱重八的奋斗史？又有多少人是看了《穿越时空的爱恋》，才搞清楚明朝前三个皇帝是什么关系的？比起皇帝，或许在观众心中，能代言这个朝代的恐怕只有太监宦官了。虽然皇帝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但不少人记得《武林外传》《龙门镖局》就发生在明代，因为有“东厂督公”。

加之清朝比明朝国祚长20年，却比明朝少4位皇帝。明朝皇帝在位时间最短的仅有一个月，也不乏一年、三年的，很多人能对清朝十二帝如数家珍，但说起明朝，恐怕只认识开国和丧国的两位了。

其次，明朝有后宫佳丽三千，却只爱一夫一妻制的皇帝；有为了与养大自己的宫女死守，想放弃皇位的皇帝；有不爱朝堂、偏爱微服私访的皇帝；有不理朝政、一心想当工匠的皇帝；有宠信奸佞、不上朝的皇帝……除了开国的两位皇帝朱元璋、朱棣，以及最后宁死不降、吊死在歪脖树上的朱由检外，明朝称得上热爱皇帝这个职业的寥寥无几。当然，它的一体两面是明朝皇帝普遍带有浓厚的“烟火气”，但若要看烟火气，民间有那么多故事可拍，又何必盯着皇室呢。

再对比清朝，努尔哈赤、皇太极都是武力值满分的皇帝，康熙号称千古一帝，雍正勤勉到每天只睡5小时，乾隆的野史能说出一大堆，虽然自嘉庆帝开始，清朝走向衰落，但没有一个皇帝是“躺平”的。至少，他们呈现出了人们想象中皇帝应该有的样子。

电视剧《成化十四年》剧照

明朝的政局与皇帝一样，无法用好与坏、善与恶来简而言之和符号化，打击功臣、文官政治、结党营私、党争腐败、太监专权、特务横行，都不过是表象和线头，其背后是封建机器运行了千余年的庞杂的背景和难以根治的顽疾。

中国明史学会副会长毛佩琦表示：明朝开放的态势是自上而下的，反映在意识形态、文学艺术等各个方面。而在经济层面，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城市商业的发展，出现了新的社会世态。在政治上，他们集会结社，要求表达自己的声音，有相当大的言论自由。但同时，明朝的转型还伴随着一系列社会问题，出现了很多颓废的东西，比如假酒、假白银、假书籍，诈骗的案子也层出不穷。

深刻归深刻，但很难用电视语言呈现出来。而明朝时期发生的诸多民族战争和大屠杀，如果照实拍摄，也不利于当下的民族团结。电视剧是大众的艺术，比起高级的灰色，大众更偏好爽快的非黑即白。

再次，明朝的故事几乎是与时下流行的大女主戏或爽剧背道而驰的。朱元璋为防止后宫和外戚干政，明朝后宫的嫔妃大多来自普通人家，没有能干预前朝的家庭背景，而且最终命运都是陪葬，斗来斗去没有任何意义，能名留史书的女性相对较少。拍不出明朝版的《孝庄秘史》《步步惊心》《甄嬛传》和《延禧攻略》。同时作为最后一个汉族人统治的朝代，明朝采取长子继承制，这意味着宫斗和谋权篡位没有发挥空间。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明代电视剧的可看性和话题性。

加之清朝对前朝的文档进行了毁灭性打击，乾隆在主持编撰《四库全书》时，就对明朝的史料书籍进行了焚烧，据说有15万册之多，另有1000万份珍贵档案也被销毁，这为后世之人了解明史增加了难度。主流学术界对清史的重视程度也远远高过明史。研究清史，不仅有利于多民族国家的民族融合，且清朝作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对很多边疆民族问题做出了一定贡献。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明朝剧在数量上依然无法与清宫剧抗衡，质量上也难以超越《大明王朝1566》，但制作者仍在做着尝试：2021年播出的《大明风华》更像是一部家庭伦理剧，皇帝、皇子、皇孙之间“爷爷”“二叔”“大哥”“爹”地叫着，在一定程度上遮盖了斗争的残酷，展示了明朝朱棣治理国家开创盛世、孙若微历经五朝的故事；今年播出的《山河月明》也试图跳脱出以往明史剧的创作框架，以生活化的叙事还原历史事件。

只是随着老一代金牌编剧刘和平、兰晓龙、邹静之、二月河、江奇涛、孟宪实纷纷退休，如今的年轻编剧一个个扎进IP改编和玛丽苏审美大潮，是改编不是瞎编、是戏说不是胡说的高质量历史剧，不知道还会看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