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北极探险史中，有一条著名的“西北航道”，是指格陵兰岛经加拿大北部的北极群岛通往阿拉斯加的航道，它是大西洋与太平洋之间距离最短的航道。对于十六世纪的英国人而言，寻找这条航道，不仅是彼时地理大发现的一项重要内容，同时也意味着无限的商机和巨额的财富。而在寻找这条航道的过程中，更是产生了众多“生动而令人着迷的英雄主义和愚蠢而冰冷的死亡故事”，寻找西北航道，亦因之成为一个充满魅惑的话题，成为人类不甘平庸、勇于探索的象征。

加拿大历史学家兼传记作家肯·麦古根的《寻找西北航道》，既是一部寻找西北航道的编年史，又是一部“不为人知的北极探险史”。作者不仅走访了很多国家的相关学者，并与因纽特历史学家一起在北极实地考察，从而在整合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以时间为线索，详细叙述了四个多世纪以来西北航道的发现历程；同时还原了寻找西北航道的真实经过。他尤其注重原住民，亦即生活在加拿大北极地区的因纽特人所起到的作用，注重那些被主流历史遮蔽的无名英雄，立志为他们树碑立传。

基于这样的理念，作者对北极探险展开了更加包容的叙事，拨开了蒙在北极探险史上的重重迷雾。作者最终既确认了谁是西北航道真正的发现者，同时也揭开了扑朔迷离的“富兰克林的命运”，解决了十九世纪北极探险史上的两大谜题。

那些“一意孤行”的失败者

就像人类探险史上所有的重大发现一样，寻找西北航道同样是在经过了很多次失败之后，才终于获得成功的。

1576年，一位名叫马丁·弗罗比舍的英国资深海员，怀抱着追求财富的梦想，踏上了寻找西北航道的征程。弗罗比舍是第一个获得英国政府首肯的北极探险者，他带领三条船从英格兰向西北进发，其中两条船在一场风暴中葬身海底，弗罗比舍驾着硕果仅存的一条船到达日后被称作巴芬岛的那片陆地，进入了如今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海湾入海口。弗罗比舍后来又进行了两次北极探险，但因为种种原因，都没有获得重大突破。作家罗伯特·鲁比对弗罗比舍的评价是：“他一意孤行，专横是他最优秀的品质。”

弗罗比舍之后，亨利·哈得孙登场。十七世纪最初的几年，这个英国人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支持下两度出海，第一次到达了距离北极点不到1070千米的区域，第二次他在巴伦支海遭遇浮冰，便掉转船头，向南越过格陵兰，沿着北美大陆的海岸线航行，以寻找西北航道的入口，最终却是无功而返。

1610年4月，哈得孙开启了又一次航行，半年之后，他驾驶的探索号在查尔顿岛附近被浮冰围困，部分船员因人事纠纷发生哗变，哈得孙和他的亲信们被放逐到一条小船上，“没有食物、饮用水、火、衣物或其他任何必需品”，哈得孙等人自此消失在那片茫茫的大海上……

与令人同情的哈得孙相比，更悲惨的一次北极探险是由丹麦-挪威探险家延斯·芒克主导的。1619年夏末，芒克率领一支65 人的探险队驶入哈得孙湾。当寒冬来临时，队员们的身体开始出现症状，越来越多的人病势凶险。随后队员们便开始接二连三地死亡，“大多数活着的人已经病得无力埋葬死者”。第二年春天，寒冷和坏血病已经夺走62人的生命，当芒克终于回到挪威时，他的身边仅仅剩下两名队员！

富兰克林的前两次探险

北极探险史上最为严重的一场灾难，无疑是发生在约翰·富兰克林身上的所谓“北极幽灵船事件”。富兰克林本来是英国著名的航海家，他曾经多次去北极探险。他的最后一次北极探险，配备了最好的船只，拥有最先进的技术，组成了一支129人的豪华团队。然而，正是这个团队，进入北极地区的第二年即全体蒸发，129人全部失踪，成为北极探险的世纪之谜。

富兰克林的第一次北极探险始于1819年5月，他彼时的身份是英国海军上尉。富兰克林乘坐着哈得孙湾公司的威尔士亲王号出发，任务是从科珀曼行至哈得孙湾，进行详细的气象和地磁记录。富兰克林从哈得孙湾的约克法克托里向西北行进，因为体形肥胖，他在一段多岩的峭壁上行走时掉进河里，被冲到距离下游近百米外的深水区，在那里被航行的一条船发现并搭救上来，才幸免于难。

1821年初冬，两名因纽特翻译从约克法克托里来到富兰克林陆路探险的营地。他们都是优秀的猎人，拥有丰富的荒野生存经验，他们凭借自己的技能，帮助探险队暂时解决了食物匮乏的困难。富兰克林坚持一字不落地执行远在伦敦的上级给他下达的原始指令，冒险前进，致使这支20人的探险队中，有11人沿途丧命。正是这两名因纽特翻译给富兰克林提供了正确的意见，另外再加上他们与耶洛奈夫印第安人的有效沟通，才使得富兰克林的首次探险，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

意大利学者理查德·戴维斯曾经说过，富兰克林第一次探险成功，实质上取决于队员种族的多样性，以及当地土著人的帮助：耶洛奈夫印第安人、法裔加拿大和梅蒂包运船户、苏格兰毛皮贸易商、因纽特翻译……可以说正是这些不分肤色、不分种族的人与人的相遇、相知和相交，在关键时刻扭转了危局、创造了奇迹。

富兰克林尝到了成功的滋味，便马上着手组织第二次北极探险。这一次，他计划为科珀曼河以西的北美洲海岸线绘制地图，并打算在路上观测地磁，找到磁北极。富兰克林的第二次北极探险同样得益于因纽特人达丹努克的帮助。在马更些河的入海口，当富兰克林的探险队员与当地西格里特因纽特人发生误会时，是这位勇敢谦逊的翻译成功地阻止了双方的冲突升级，避免了一场注定是两败俱伤的杀戮。富兰克林的探险队因之走得更远，尽管他们并没有找到磁北极，却为2018千米的海岸线绘制了地图。

悲剧酿成，寻找富兰克林探险队

富兰克林的最后一次北极探险与他的夫人有关。他的年轻的夫人很早就对寻找西北航道的皇家海军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嫁给富兰克林之后，她就不断地鼓励丈夫再次踏上征程，去做寻找西北航道的第一人。她以富兰克林夫人的身份四处游说，利用家族人脉和道义进行劝说，极力为丈夫争取英国海军部最新发起的北极探险队指挥官的任命。另外，还有不少位高权重的朋友力挺富兰克林，于是，时年58岁的富兰克林最终如愿以偿，他带领着英国皇家海军最先进的幽冥号和恐怖号再次扬帆出征。

只是让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是，富兰克林的这次探险居然一去不返，连同他的史上最为豪华的团队，整整129人全部失踪，成为当时轰动全球的一桩悬案。正是从那一时期开始，由英、美等国家主导的北极探险同时担负着两大使命，一个是继续寻找西北航道和磁北极，另一个是寻找富兰克林探险队的失踪者。这两个使命合二为一，书写了人类北极探险史上最重要的篇章。

富兰克林的探险队于1845年5月19日正式启航，两年后即失去音讯，这引起了富兰克林的妻子、朋友和海军同仁的担忧，搜救行动随之启动。1847年夏末，由富兰克林的前副手约翰·理查森率领的第一支搜救队出发，他们在约克法克托里遇到了正在北极探险的出色猎人约翰·雷伊，随后不久，理查森和雷伊二人联手，展开搜救，与之同时，世界各地的搜救人员也相继加入了寻找富兰克林的行动。

首先是美国搜救人员凯恩在比奇岛发现了富兰克林过冬的营地，在那里，他们还发现了三座坟冢，死者均是富兰克林探险队的队员。随后雷伊又在帕克湾海岸发现了富兰克林探险队的第一批遗迹，继而在因纽特人口中得知，有一群白人饿死在威廉王岛的恐怖湾附近。

出生于爱尔兰的麦克林托克上校则在维多利亚角附近找到了一份书面记录，其中显示，富兰克林探险队的第一个冬天是在威廉王岛西北角的冰面上度过的，富兰克林本人死于1847年6月11日，截止到当日，探险队已经有9名军官和15名队员去世。

发现西北航道的幕后英雄

雷伊通过与因纽特人的交易，得到了富兰克林探险队的部分遗物，其中包括望远镜、枪支的碎片、坏了的手表和罗盘、一只雕着富兰克林名字的小银盘……这些遗物证实了因纽特人讲述的故事。雷伊在写给哈得孙湾公司和海军部的报告中这样说道，富兰克林的大部分探险队员在威廉岛附近放弃了船只，他们步行向南面的北美大陆跋涉，多数人死在途中。更令人感到震惊的是，雷伊的报告中还有这样的描述：“从许多尸体的残破状态和烧水壶中的内容物来看，显然，我们可怜的同胞为了延长生命，被迫诉诸最后的手段——同类相食。”

这份报告在英国引起轩然大波。尽管陆续发现的遗物基本上证实了雷伊报告的内容，但富兰克林夫人却断然拒绝接受这样的事实，她认为这种描述损害了丈夫的声誉，她甚至找到文学巨匠狄更斯，让他亲自出面“辟谣”。狄更斯果然写了一篇言辞激烈的文章，他在文章中不仅谴责雷伊的报告，还给因纽特人贴上了“野人”的标签。因为狄更斯的名声，此文迅速淹没了雷伊描述的真相，富兰克林夫人的策略获得成功。

非止于此，富兰克林夫人还试图证明，她的丈夫已经以某种方式发现了西北航道。富兰克林夫人用了20年的时间和一小部分资产，创造了一个关于富兰克林的神话，她亲自聘请雕塑家为丈夫做了一个雕像，以表彰丈夫对发现西北航道做出的卓越贡献，使富兰克林的声誉达到了巅峰。富兰克林夫人相信，“就历史和名垂青史而言，人们的看法是唯一有用的真相”，可以说富兰克林夫人在操纵人们看法的能力方面，远远超过了同时代人。

然而，虚构毕竟是虚构，经不起质疑和反驳。麦古根在《寻找西北航道》中以大量事实表明，富兰克林探险队陷进浮冰，被困在一条无法通航的海峡里，根本没有带回任何有用的地理信息。反而是雷伊在寻找富兰克林探险队期间，在布西亚半岛和威廉王岛之间，隐约发现了西北航道的秘密入口。虽然雷伊当时并不敢确认，但在半个世纪之后，他的发现终于得到了证实。

诚如麦古根所言，出于对先人的尊敬，我们并不好完全否认，是富兰克林探险队“用生命补足了最后一段航道”。但我们更不应该忘记那些没有被写入“正史”的小人物：弗罗比舍、哈得孙、雷伊、凯恩……另外还包括因纽特人等一些原住民。恰恰是这些被历史遗忘的小人物，才是发现西北航道真正的幕后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