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阿拉蕾》的作者，著名日本漫画家鸟山明因急性硬膜下血肿去世，享年 68 岁。”

一则简单的讣告发布引起了全世界关注，在当天的中国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外交部发言人毛宁表示：“鸟山明先生是著名的漫画家，他的作品在中国也深受欢迎。”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得知消息后随即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幅 2021 年鸟山明赠与他的《龙珠》插图，并用法语和日语留言表达了哀悼之情。欧洲足球豪门 AC 米兰在当天也上传了一张两位球员模仿《龙珠》中两位主角合体变身姿势的图片并在配文中特意用日语汉字标注了“谢谢您，鸟山老师”。

鸟山明去世的消息引发了全球各地漫画迷们广泛的悼念。近40 年来，鸟山明及其代表作《龙珠》在世界范围内早已形成了巨大的文化影响力：在上世纪 80 年代，《龙珠》极具突破性地创立了新的漫画风格与剧情范式，成为了后世创作者们争相模仿的对象；《龙珠》中的艺术符号广泛地出现在各类影视、音乐、游戏作品中，成为了当代流行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对中国观众而言，当年电视上不断重播的《龙珠》动画更是从 80 后到 00 后两代人集体的童年回忆。《龙珠》主角孙悟空也同《哆啦A梦》中的机器猫、《海贼王》里的路飞等形象一道，成为了日本动漫文化中最具有国际影响力和代表性的“IP”。毫不夸张地说，鸟山明和他的作品深刻地影响了当代动漫产业的格局，而《龙珠》风靡世界的这段历史，也是日本动漫文化走向世界的一个重要缩影。

初出茅庐的漫画小子

1955年，鸟山明出生于日本爱知县。虽然年龄上比起“团块世代”（泛指日本战后1946-1954年婴儿潮期间出生的人）稍小了一些，但鸟山明的成长仍可以说伴随了日本战后经济复苏和腾飞的大部分过程。

少年时期的鸟山明就表现出了对美术，尤其是对漫画的极大兴趣，他十分喜欢日本的“漫画之神”手冢治虫和美国的动画大师沃尔特·迪士尼，时常描画《101忠狗》和《铁臂阿童木》。

鸟山明的家乡属于乡村地区，从小生活就与大自然紧密相连，尽管家庭并不富裕，但是开朗乐观的父母为他创造了宽松的家庭环境，这些都塑造了鸟山明乐天活泼又真诚可爱的性格，同时也奠定了他漫画生涯的作品基调。

除了漫画，鸟山明也毫不掩饰对电影电视的热爱，例如日本著名的特摄剧《奥特曼》和《哥斯拉》系列，以及李小龙、成龙的功夫动作片，还有包括《星球大战》《超人》《异形》在内的西方科幻、奇幻类电影——它们在后来都成为了鸟山明漫画创作中的养分。

1974年，鸟山明从爱知县立工业高中设计科毕业，进入当地的一家广告公司从事绘画设计师的工作。设计工作本身相对枯燥，而鸟山明本人又因习惯迟睡不愿早起而经常迟到，大约两三年的工夫就因厌倦而离职。

1977年，22岁的鸟山明偶然看到了《周刊少年Magazine》杂志发起的新人漫画奖的征集广告，由于获奖者有50万日元的奖金，于是鸟山明便以此为契机开始漫画创作。

虽然因错过了截止日期而没有入选，但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转动：1978年1月，鸟山明转向当时还并不算特别热门的少年漫画杂志《周刊少年Jump》投稿，尽管早期投稿的作品都没有获奖，却以此为契机结识了后来成为他初代责任编辑的鸟岛和彦（后任集英社《周刊少年 Jump》第六代主编）。

1978年，鸟山明在《周刊少年Jump》上发表了短篇作品《奇迹岛》和其他几个短篇作品，但都在读者问卷中反应平平。读者问卷调查是《周刊少年Jump》延续至今的传统，它可以直观地反馈杂志连载的作品之间的人气评比，或是某部作品在连载中的读者喜爱度。问卷调查连续走低的作品甚至可以直接被腰斩，这也使得漫画家们面临着激烈的竞争压力。

鸟岛和彦给当时还是新人的鸟山明回信道：“现在虽然画得没有那么好，但是努力的话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的，所以请再多画一些给我看吧。”这给了鸟山明很大的鼓励，在鸟岛和彦的反复督促下，鸟山明的画工和剧作的能力在逐渐精进，在这一时期，《阿拉蕾》的创作想法开始成型。

漫画《阿拉蕾》的原名其实是《Dr.Slump》，港澳台三地的中文译名各有不同，港译“IQ博士”、台译“怪博士与机器娃娃”、大陆译作“天才博士和他的机器娃娃”，由于女主角阿拉蕾的角色形象过于深入人心，因此她的名字也成为了这部漫画的通称。

在这部“搞笑科学家和他创造的机器人女儿”的故事大纲中，鸟山明原本坚持让则卷博士成为故事的主角，而鸟岛和彦则为了让阿拉蕾成为主角而和鸟山明打了一个赌：“只要你画的下一部女性主角的短篇漫画在读者问卷中跌出前四，那就由着你来。”于是，鸟山明在1979年发表了《可爱侦探番茄》，因该作品排名取得了第三位而最终决定以阿拉蕾为主角。就这样，一部结合了鸟山明“搞笑+Q版+科幻”的作品诞生了。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名叫企鹅村的村庄。这里的村民们无忧无虑，充满了祥和与童趣。自称天才的发明家则卷博士在制造真人机器人时意外造出了名为阿拉蕾的小女孩，从此开始了一段荒诞不羁却又充满梦幻的搞笑日常……”

1980年5月《阿拉蕾》正式在《周刊少年Jump》上连载。该作品甫一推出，便迅速在读者中获得了巨大的人气，并于翌年4月改编为同名动画播出。《阿拉蕾》的动画片更是引发了巨大的社会热潮，其电视动画收视率在鸟山明的家乡一度超过40%，以超过首都东京所在的关东地区（36.9%）的成绩，成为了史上收视率第三高的动画。

《阿拉蕾》的成功是多方面的：在画风上，漫画中的人物沿袭了时兴的Q版画风（即“2.5头身”），然而漫画中的其他物体（如机械、载具和各类生活物品）却描绘得十分细致写实，甚至颇有些奇幻色彩，这得益于鸟山明在从事设计工作时期的基本功训练。

在剧情上，《阿拉蕾》在其架空的世界观设定中发挥了鸟山明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则卷博士那些奇奇怪怪的发明像极了《哆啦A梦》，但又比《哆啦A梦》更无厘头、更让人哭笑不得。阿拉蕾呆萌可爱的性格和那些荒诞不羁的破天荒行为总是逗得读者哈哈大笑。

除此之外，阿拉蕾的漫画里还设计了多处彩蛋：则卷博士的“宿敌”马西利特博士，原型就是鸟岛和彦编辑本人；则卷博士的损友、理发店主空豆栗金团的造型则是来自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警匪片《紧急追捕令》中的扮相；在阿拉蕾面前处处吃瘪的“酸梅超人更是明显的恶搞美国电影”。“超人”（日语“酸”的发音和超人的“super”相近）；而鸟山明本人偶尔也会化身为戴着口罩和眼镜的“作者”形象在剧情中客串一把。

鸟山明于1982年5月与少女漫画家加藤由美结婚，据说整个求婚的过程像极了《阿拉蕾》里则卷博士向绿子小姐求婚的桥段。二人结婚后，妻子时常作为助手帮助鸟山明处理工作。

漫画家的连载工作十分辛苦，鸟山明曾经“每三天只睡一次觉，连续工作六天“。不论是鸟岛和彦，还是他继任的几位编辑，都很少抱怨过鸟山明拖稿，足见其在漫画事业上的勤劳与敬业。

由于后期的缺乏灵感，鸟山明在与编辑商量后于1984年8月结束了《阿拉蕾》的连载。在连载结束之前，鸟山明尝试创作了两部短篇漫画《骑龙少年》和《东宝大冒险》，这两部短篇结合了鸟山明喜爱的中国功夫元素，以及《阿拉蕾》时代积累下的搞笑、科技元素。

1984年11月，《龙珠》正式开始连载，漫画家鸟山明的封神之路就此开始。

1982年，27岁的鸟山明。

风靡世界的《龙珠》

“只要凑齐七颗龙珠，召唤出神龙，神龙就可以满足你的任意一个愿望。”《龙珠》讲述了住在深山老林里的天真少年孙悟空，有一天遇到了大城市来的美少女科学家布尔玛，借着一起寻找“龙珠”的契机踏上了一同旅行探险、战斗力变强的故事。

提到《龙珠》的主角孙悟空，中国观众很自然地就会想到《西游记》。在企划阶段，据说鸟山明原本确是打算借鉴《西游记》的剧情，后来因为编辑的一句“这样就和原本的《西游记》没有区别了”而作罢。

几经修改后，《龙珠》的剧情已然与《西游记》相去甚远，但在故事早期却依然可以看到浓浓的“西游风”：例如剧情中的孙悟空长着猴子尾巴，每到满月就会变成猿猴；寻找龙珠之旅时遇到了爷爷的师兄弟“牛魔王”，误打误撞之下反而和牛魔王的女儿结下了婚约；“如意棒”“筋斗云”“芭蕉扇”等中国读者耳熟能详的宝物，更是成为了推动故事剧情的重要道具。

另外，在角色的命名方面也尽显鸟山明老师轻松诙谐的个性和对东方文化的喜爱：女主角布尔玛，谐音“Bloomer”（女式灯笼裤），孙悟空的本名“卡卡罗特”以及他的对手“贝吉塔”则是取自英文“胡萝卜”（Carrot）和“蔬菜”（Vegetable）的谐音。而在《龙珠》早期的其他角色中，雅木茶的名字取自粤语中的“饮茶”，他的跟班小猫“普尔”和它的冤家——小猪“乌龙”则是取自中国人再熟悉不过的乌龙茶和普洱茶，至于“天津饭”“饺子”“皮拉夫”（杂烩饭）等角色的名字则更是直接选用了日本人民喜闻乐见的“日式中餐”中的菜名。

细心的观众不难发现，《龙珠》早期的剧情也经历了一系列颇为曲折的探索和转型的过程。鸟山明原本希望在保持热血打斗主题的同时继续发挥《阿拉蕾》式的搞笑Q版画风，然而杂志的读者问卷却开始下滑。鸟山明和鸟岛和彦经过反复试错后，终于得出结论，即“主角的定位不清晰”。因此他们将故事的节奏加快，更加强调主角“追求力量和变得强大”的一面，为此，他们在故事中设定了“天下第一武道会”这个比武平台，并把故事主线逐渐变成了“修行—对战强敌—战胜强敌”的过程。

从1987年后直到漫画完结，《龙珠》一直稳稳占据着《周刊少年Jump》年均读者评价第一名的位置，成为了该杂志真正的顶梁柱之作。这也标志着《龙珠》正式超过了此前的《北斗神拳》成为了武术格斗题材中最具影响力的少年漫画。

《龙珠》漫画的第一部以长大后的孙悟空战胜“短笛大魔王”并赢得天下第一武道会的冠军结束。孙悟空的“长大”标志着《龙珠》摆脱了“2.5头身”式的可爱Q版画风，转向“8头身”的更加写实的热血格斗漫画。

在第二部《龙珠Z》中，这种热血格斗的风格和画面表现力被打磨得日益成熟。此时的《龙珠》已然开始了它征服世界的文化传播之旅。在美国漫画市场，《龙珠》系列依然是不输于“DC”“漫威”的人气作品；在中国，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龙珠》漫画的中文译本与动画片一道涌入国内的大街小巷。很多80后、90后至今仍记得每天放学后在家等候电视台播放动画时的期待，以及从报刊亭、音像店买来《龙珠》漫画书和VCD时兴奋的心情。

到了《龙珠Z》，剧情已经从地球延伸到了宇宙，在发现自己身为外星球的“赛亚人”身世后，孙悟空依然选择和同伴一起与地球之外的强敌战斗。贝吉塔、弗利萨、基纽特战队、沙鲁、人造人18号、魔人布欧……就算不是动漫迷，今天的青年们也必不会对这些人名感到陌生。

在“那美克星篇”对决弗利萨时，孙悟空因同伴被杀的愤怒而终于变身成为传说中的“超级赛亚人”时，在今天已经成为了动漫史上的著名场面。鸟山明通过《龙珠Z》塑造了一种全新的镜头和动态美学，不论是动画还是漫画的读者观众，无不为之感到震撼。

2019年8月21日，德国科隆的数码游戏展会上，玩家们排队体验游戏《龙珠Z》。

动漫产业的传奇

1984年至1995年连载期间，《龙珠》仅在日本就售出了1.6亿本漫画单行本，截至 2020 年，《龙珠》更是以高达 2.6亿本的漫画销量位居日本漫画史上第三位。

在《龙珠》完结的那一年，《周刊少年Jump》的发行量也创下了约653万册的历史纪录，但是不久后，其销量也随着《龙珠》的完结而迅速掉落——这足见《龙珠》强大的影响力与号召力。

漫画的成功也直接导致了动画的大卖，东映公司于1986年至1997年持续放送的《龙珠》动画片保持了平均20%的收视率，并极大地带动了一系列相关产业。

其实早在《龙珠》第一部完结时，鸟山明就考虑过完结的事情。但当时的《龙珠》已经成为了一个集漫画、动画、电子游戏、周边产品在内的庞大IP产业，商业价值巨大。因此在编辑部的要求下，鸟山明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延展后续的剧情，并根据市场和读者的需求作出一定的调整。

例如，将《终结者》电影中的时间穿梭、祖父悖论的桥段搬到了“沙鲁篇”，此时的故事主角几乎已经从孙悟空转到了儿子孙悟饭身上。然而在之后的“魔人布欧篇”中，又让已经死去的孙悟空以被神龙复活的形式重新参与到故事中来。

直到1995年，因在保持连载的同时参与了电视动画的制作，给鸟山明带来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巨大压力，这也使得他下定决心停止连载。

《龙珠》完结后，鸟山明参与了一些短篇作品的设计和衍生作品的原案工作，然而《龙珠》的影视化改编之旅却依旧在继续。

1996年，《龙珠GT》上映，这是基于龙珠世界观的第三部改编动画；2009年，20世纪福克斯翻拍了龙珠的真人电影《龙珠：全新进化》并聘请鸟山明担任创意顾问和执行制片；2013年至2015年，鸟山明回归并先后担当了龙珠剧场版《龙珠Z：神与神》和《龙珠Z：复活的弗利萨》的编剧。以这两部接续了原著剧情内容的剧场版作为基础，2015年6月，鸟山明担当原案，丰太郎作画的《龙珠超》正式在《V Jump》杂志上开始连载，这也是时隔多年鸟山明继续开始创作新的龙珠作品。

从近年的商业数据来看，不论是剧场版电影的票房，还是改编动画、游戏的反馈，鸟山明参与的《龙珠超》均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值得一提的是，《龙珠》也间接使得配音演员（即“声优”）这个行业开始变得广为人知，出生于 1936 年的野泽雅子奶奶今年已经 84 岁高龄，至今仍然活跃在日本配音界的第一线，野泽雅子因参与配音《龙珠》的“悟空一家”（主角孙悟空以及他的两个儿子孙悟饭、孙悟天）而受到世界范围内的广泛关注，声线多变、演技老练的她如今俨然成为了日本声优业界传说级的“活化石”。

1985年，尚在连载《龙珠》的鸟山明，在鸟岛和彦的介绍下认识了初出茅庐的游戏制作人堀井雄二。本着“趁着有时间多接点活”的想法，鸟山明为堀井雄二正在策划的RPG（角色扮演类游戏）担当了美术设计的角色，设计了诸多怪物角色的形象，这就是后来在日本鼎鼎大名的国民游戏《勇者斗恶龙》（Dragon Quest）。

尽管有些设计是基于堀井雄二的草图，但鸟山明却发扬了自己一贯的天真可爱的画风，例如大名鼎鼎的“史莱姆”就从原案中的烂泥怪形象被改为了水滴形状的“洋葱头”。

《勇者斗恶龙》在日本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从电子游戏史的角度而言，“玩家操控年轻的勇者来战斗并打败恶龙”的模式确立了“日式RPG”的基本模板。2021年东京奥运会开幕式上，运动员入场的音乐大量选用了日本知名游戏中的著名游戏主题曲，其中开头第一首就是《勇者斗恶龙：序曲》，足见其在日本国民心中的地位。

时至今日，不只是《龙珠》，其他融合了鸟山明创作思想的视听元素也已经深刻地融入到了流行文化中。例如在欧美，孙悟空不断修炼挑战强敌的姿态与黑人音乐中的思想产生了呼应，看《龙珠》长大的一代人将与《龙珠》相关的意象大量融入到嘻哈音乐中。和《龙珠》相关的同人文化、二次创作在二次元社区中经久不衰。

中国观众在电视上耳熟能详的《龙珠》初代片头曲《不可思议的大冒险》和片尾曲《献给你的罗曼蒂克》已经成为了昭和晚期使用电子合成器的流行音乐的代表作品，在前两年的日剧《大豆田永久子和她的三个前夫》中，由著名影星松隆子扮演的女主角曾经在剧中哼唱过这两首歌，这一颇有年代感的桥段一时也引发了中国观众的怀旧思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