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伟和王家卫，用另一种形式相遇。

2016年的《摆渡人》之后，他们没有再合作。相隔7年，王家卫导演的剧版《繁花》上线，梁朝伟和刘德华主演的《金手指》登陆影院，昔日亲密搭档，如今隔空相望。但《金手指》口碑平平，《繁花》面临两极化评价，观众普遍认为王家卫的水准不及辉煌时候。

网传二人会因《重庆森林》续集再度搭档，但八字没一撇，没上线的事都不能当真。在王家卫的电影世界里，梁朝伟是旋涡中的支点，得益于王家卫与侯孝贤等导演，梁朝伟成为华人世界荣誉最厚实的影星。但演员这个职业残酷的地方就在于：演员是他人的棋子，命运常被外物左右。缺乏名导演，再有演技的演员也如藏之深山的碧玉，无法闪耀最大的光彩。

这就是梁朝伟的困境。倘使我们认为他还是一位继续挑战自我的演员，不因功劳簿而就此结束职业生涯，1962年出生的梁朝伟需要面对——王家卫的时代已过去，侯孝贤因失智症而退休，李安还在琢磨他的电影技术革新。也就意味着，昔日最善于挖掘他潜能的三大名导，未来基本没有多少合作的可能。缺乏一流的棋手，棋子是否只能走下坡路？

传媒热衷于塑造梁朝伟低欲望、社恐、内向的一面，但他有自己的野望。从跟程耳、翁子光合作，到进军美国市场不惜演绎一个争议角色，年过六十的梁朝伟依然在求变，只是成败如何，如今仍未可知。

叼烟的英俊恶魔

2023年9月2日，梁朝伟获得威尼斯终身成就奖金狮奖。

在颁奖致辞上，李安不吝赞美这位昔日的搭档：“Tony（梁朝伟）是导演的梦想。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电力，不仅仅是他的物理眼睛或技能，而是透过它们闪烁的灵魂。他一个眼神就能说出许多演员用一整段独白都说不出的话。这是一个能让你通过他来梦想和想象的灵魂。”

李安曾分享过一个细节。有一天，在他拍摄的电影《色·戒》的片场，因为一个情感场景，他崩溃了。梁朝伟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肩膀，耳语道：“导演，我们露出皮肤，你露出的是别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在片场，梁朝伟休息时也会观察别人的活动。为了帮剧组节省时间，他自己站着为灯光做替身。在置景之时，他不会回到他的拖车里，而是站在片场观看人们工作。李安说：“他就像水，努力地填满最低的地方。他不仅为导演，还为整个演员和工作人员提供创意动力。”

梁朝伟的细腻，还体现在他跟王家卫合作《阿飞正传》时。拍摄《阿飞正传》，王家

梁朝伟在电影《金手指》中饰演程一言。

卫原本打算分成两部拍，第二部名叫《北京之夏》，他邀请梁朝伟给第二部拍预告片。拍摄现场，王家卫要他演一个赌徒：“给你三分钟，没台词，没故事背景，你自己发挥，想怎么演怎么演。”梁朝伟可以用的道具是：一堆香烟、打火机、硬币、手帕、厚厚的一沓钱。

于是，在这个三分钟的长镜头里，梁朝伟叼着烟，在逼仄的房间里修剪指甲，他数了厚厚一沓钞票，收拾桌上物品，把它们一一放进口袋。最后，他对着镜子梳理完油头，深吸一口烟，看了看手表，走出房间。

后来，小说家金宇澄把这一幕写进《繁花》：“梁朝伟骑马觅马，英雄暗老，电灯下面数钞票，数清一沓，放进西装内袋，再数一沓，拿出一副扑克牌，捻开细看，再摸出一副。接下来梳头，三七分头，对镜子梳齐，全身笔挺，骨子里疏慢，最后，关灯。否极泰来，这半分钟，是上海味道。”

说起来，梁朝伟与上海本就有不少缘分。《花样年华》原著作者刘以鬯是上海人，电影里的主角周慕云原型就是刘以鬯，而梁朝伟演出了那份上海南下文人的感觉。《色·戒》里，梁朝伟演汪伪政府高官，地点上海滩，原型是汪伪中央常委、76号特工总部主任丁默邨。到了2023年的《无名》，程耳续借《罗曼蒂克消亡史》，拍的也是上海故事，梁朝伟演卧底于汪伪政府的何主任，与《色·戒》遥相呼应。

梁朝伟的身上有一种“英俊恶魔”的感觉，这一点王家卫看得真切。在和林耀德对谈时，王家卫认为梁朝伟与太宰治的气质有相似之处：“许多时，当我让他（梁朝伟）听一首音乐时，他会坐在一角，手拿一根香烟，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望我。这使我想起太宰治，太宰治曾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叼烟的英俊恶魔》。”

但梁朝伟早期是演喜剧的。1962年6月27日，他出生于中国香港，祖籍广东台山。20岁那年，他与周星驰同考TVB无线电视艺员训练班，周落榜，他被选中。王晶父亲王天林当年回忆：“考官让所有人表演被分手，周星驰演了啥不记得，大部分人的表演就是哭天抢地，而梁朝伟却是脸上苦涩一笑，轻轻点了一支烟，点烟的手却微微颤抖了一下。”

初入演艺圈，他先是主持儿童节目《430穿梭机》，随后出演首部电视剧《香城浪子》。1984年，他出演了《鹿鼎记》与《新扎师兄》（TVB十大最高收视率剧集之一），被媒体誉为无线“五虎将”之一。

在1980年代出演电视剧时，梁朝伟主要采用外放，甚至无厘头式的表演。而他真正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在文艺片中确立的内敛、克制型角色。这类角色的三个代表，一个是《花样年华》里的周慕云，一个是《色·戒》里的易先生，还有一个就是《一代宗师》里的叶问。这其中，“周慕云”被中国电影评论学会评选为“中国电影百年百名经典银幕形象”之一。

侯孝贤、王家卫发现了最好的他

1989年，侯孝贤拍摄电影《悲情城市》。

在梁朝伟的表演生涯里，这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从前他演过尔冬升的电影《癫佬正传》与关锦鹏的《地下情》，还参演了舞台剧《火爆天老娘舅》，但是在跟侯孝贤学习后，他才算是真正地悟了电影这门道。

当时，侯孝贤导演找到他，希望由他饰演片中主角林文清。这是一个分量很重的角色，文清性情温和，经营相馆为生。他的兄弟们因动荡时局而被捕、发疯，甚至被杀。长兄林文雄为人刚直，因与外省走私客的冲突被杀。他自小失聪，早早承担家庭重担，他自问并非英雄，只是良知未泯，因为帮助进步人士，他也没能逃脱被捕的命运。在《悲情城市》最初的剧本里，林文清原本不是聋哑人，恰恰是由于梁朝伟是香港人，不会说闽南语，国语也不够好，侯孝贤才来了一句：“让阿四哑巴算了！”才有了这桩影坛佳话。

为了诠释好林文清，梁朝伟大量阅读与台湾历史有关的书籍，同时跟随聋哑艺术家，

梁朝伟在李安电影《色·戒》中饰演易先生。

感受聋哑人士没有声音的世界。侯孝贤喜欢用素人演戏，素人有时候能表现出更自然的状态，梁朝伟从素人的表演中学习良多，这为他摆脱早期夸张的表演，实现演艺生涯转型提供了重要启示。

梁朝伟其实在演电视剧时就展现出天赋，比如他可以演多情市侩的韦小宝，也可以饰演一个充满正义感的警察。在他22岁那年，已经被认为是一个小有潜力的演员。导演王天林当时谈到他的影响力：“无人不识韦小宝，人见人爱张伟杰。”

而在《侠客行》中，梁朝伟试过一人分饰两角：石中玉和石破天。他已经可以不依赖台词与旁白，凭借表情和肢体动作来塑造一个角色。他是真正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型选手，对于生活的感受力，对于不同人物的揣摩，他一出道就已经颇为早熟。

1980年代末，得益于侯孝贤和王家卫的发掘，梁朝伟很快步入下一个赛道。他如痴如醉地爱上了电影，侯孝贤教会他表演的自然，王家卫则促使他锤炼风格，锻造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具有沉郁魅力的文艺片形象。

从《阿飞正传》到《春光乍泄》，梁朝伟演的角色看似不同，但都有内在一致的魅力。他们都是“叼烟的英俊恶魔”，是猜不透心事的都市彷徨者，他们像是一个个当代内向型青年的理想化投射，也让经历了现代化思潮洗礼的都市女性动容于那不说教的魅力。

梁朝伟塑造了一种现代型忧郁人格。它有别于萧峰那般古代江湖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不同于任情放纵的令狐冲、光明磊落犹如道德化身的郭靖。他是游走于现代都市的、骨子里疏慢的灵魂，是在孤寂森林中探索着探戈舞步的异乡人，也是情人目光中的幽静影子。梁朝伟所诠释的，是一种当代零余者的艺术，他的魅力恰恰在于沉默的瞬间。

周慕云就是那类角色的一个典型。含蓄、克制、文人的闷骚、上海派头、栖身于边缘的彷徨，又因不沾染权力和盛名的罂粟，多了些清爽和干净。《花样年华》先后出现三段游戏，每一段游戏，都是周慕云和苏丽珍试图进入情境中，去确认某一件事。

这三段游戏，梁朝伟和张曼玉都拿捏着精准的分寸。那点到为止，欲说还休的缺憾，还有这“事到伤心每怕真”的感情，因为“不响”，才折磨人心。片中，当苏丽珍终于克制不住，借着周慕云的肩头痛哭时，她对周慕云已然萌生了爱，只是不会说出。

后来，梁朝伟也夸赞王家卫对他的影响：“跟王家卫合作，就好像是作为演员的第二次分娩。因为他跟他的团队成员都非常优秀，比如负责美术的张叔平、负责摄影的杜可风等。正是因为有这样好的团队，我才能不断去改善自己的表演方式。也让我有可能可以去

梁朝伟在王家卫电影《花样年华》中饰演周慕云。

梁朝伟在侯孝贤电影《悲情城市》中饰演林文清。

实现拍《悲情城市》以来的梦想，就是像非职业演员那样自然地表演。我想这本来就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去学习，去不断地修正，才能达到我认为的最理想的状态。”

1990年代的香港是造星的天堂，源源不断的热钱涌入这座南方自由港，造就了一个影视娱乐业的疯狂年代。喜剧如周星驰，歌手如张学友，偶像如刘德华、黎明、周润发，而在文艺片领域，梁朝伟是成就最高的那一位。无论是作品还是荣誉，他都足以竞争现役最杰出的亚洲男演员。

侯王二人发现了他“静”的天赋。我们很容易看出一个演员动态的好，比如华金·菲尼克斯在《小丑》中的演绎，许多人拍案叫绝，那是肉眼可见的动态天赋，是在银幕中非常具有爆发力和感官诱惑力的表演。如果一个角色的动作并不浮夸，情节能够赋予他的外在张力也不足，演员要赋予他魅力其实更加困难，而梁朝伟就是诠释这种“内向型角色”的高手。

从《春光乍泄》里的黎耀辉，到《花样年华》里的周慕云，再到《色·戒》里的易先生，梁朝伟能让观众发现一个人物静态的美。他松弛而不沉闷，婉转但不晦涩，梁朝伟的好，你在看他演戏时就知道，看别人演他那类型的角色，你会更加明白。

比如《繁花》，胡歌演主角阿宝。胡歌很努力演了，你能感受到他的认真，但你很难发自内心地说，他就是现实中的宝总，是那个在生意场上杀伐果断，又在人情世故中善意柔情的复杂中年男人形象。王家卫想要塑造一个中国版的“盖茨比”或“拉斯蒂涅”，但胡歌温柔有余，沉稳不足，秀气有余，城府不深，是玉面郎君，而非深藏不露的行家。你很难相信，这个段位的男人，能让辛芷蕾和马伊琍饰演的角色同时对他心悦诚服。

而如果联想到《无名》里的何主任，事情就说得通了。

胡歌演出了年度畅销书的质感，而梁朝伟演的是一部张爱玲的小说。

骑马觅马，英雄暗老

梁朝伟的职业生涯高峰期，是1989年至2013年，始于侯孝贤《悲情城市》，收尾于王家卫《一代宗师》。其后他虽演了王家卫监制的《摆渡人》，更多算是人情账，在艺术事业上不会有加分。他的高峰期恰好是香港影视工业从黄金时代走向衰弱的二十年，演员随时局共沉浮，当“港资”在亚洲影视体系里的分量被削弱，梁朝伟也遇到了自己的瓶颈。

《一代宗师》后，梁朝伟出演的电影大多不如人意。《捉妖记2》是赚快钱的流行之作，《大魔术师》《欧洲攻略》早已被人淡忘，还有一部疑似烂片的《猎狐行动》被雪藏。从2014到2022年，梁朝伟没有一部主演的电影堪称杰作，《尚气》虽有巧思，但也话题性大于艺术性。以至于有人质疑：离开王家卫等名导，梁朝伟是否注定走下坡路？

事实上，这不只是梁朝伟一个人的现象。从2008年至今，港产大制作衰弱以后，港星的号召力也大不如前，接手烂片的概率明显上升。刘德华、古天乐、周润发、郭富城等等，这些港星十年来演过的烂片十根手指都数不完。他们有的是选片眼光不行，有的是还人情债，有的是跟港资影视公司深度绑定，对方重点拍什么，他们就演什么。比如古天乐和刘青云，基本上每年的港产警匪片里，你都能看见他们。

近十年，梁朝伟接了类型不一的片子，与金钱和人情有关，也跟他想开拓戏路有一定关系。梁朝伟拍一部《捉妖记2》，收入超过他拍十部《花样年华》。趁这时多收点钱，找补当年累死累活却收入有限的阶段，无可厚非。

至于顾人情，《摆渡人》是顾着王家卫的面子，《欧洲攻略》的导演马楚成和梁朝伟是老交情。当年吴宇森拍《赤壁》，原定出演周瑜的演员临时退出，紧急之下，刚演完《色·戒》的梁朝伟忍住疲倦而前来救场，帮了吴宇森大忙。更早时候，拍《春光乍泄》，张国荣感染上病菌，在阿根廷痛苦不已，又是梁朝伟陪伴不离左右，令张国荣很感动。

在给《大魔术师》宣传时，梁朝伟曾说，自己想多拍一些温暖人心的片子，是因为过去沉重了太久。他成长于单亲家庭，早早感受了孤独与离散。父亲嗜赌成性，有一天没再讲一句话就扔下他走了，让年少的他不得不早早扛起养家的重担。进入影视圈后，日日夜夜奔忙于片场，他说：“不想再过每天那么沉重的生活，我已经沉重了30年。年轻时就喜欢拍沉重的戏，越强烈越好，现在年纪大受不了了，怕会有心脏病。”

梁朝伟不止一次表达过拍戏累的念头。在电影《天下无双》记者会时，他说自己透支了太多体力拍戏，甚至有过两年转战幕后的念头。他常常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中，这些角色大多压抑沉静，隐忍自己的情感，这让梁朝伟自己也很压抑。有人说是王家卫的戏把梁朝伟整得很痛苦，但是，梁朝伟视王家卫为伯乐，用他的话说，“幸好在拍了王家卫导演的戏后，加上自己年纪越来越大，才慢慢掌握到如何抽离角色的诀窍”。

近年来，香港出现了一股文艺片和类型片小阳春，以《沦落人》《金都》《踏雪寻梅》等电影为代表，香港新一代导演拍出了不少制作精良的小成本作品。但一来，上一代港星片酬太高，是否愿意和新导演合作是未知数；二来，文化代际明显，青年导演也更喜欢用更新鲜的演员。上一代港星空有名气，却陷入转型的尴尬，以至于沦落到不停拍烂片削弱声誉。

公允地说，梁朝伟既不是一心只拍艺术片，也没有降格到只拍烂片圈钱的阶段。《无名》《风再起时》《金手指》三部，皆有争议，但都不属于纯粹糊弄观众的片子，长短板都很明显。尤其是《无名》，它的导演程耳在业内属于慢工出细活，拍了二十多年，也不过《犯罪分子》《第三个人》《边境风云》《罗曼蒂克消亡史》这寥寥几部。

《无名》在上映时颇有争议，如今回望，它的质地已然是当时春节档最好的。谈论它的

近年来，香港出现了一股文艺片和类型片小阳春，以《沦落人》《金都》《踏雪寻梅》等电影为代表，香港新一代导演拍出了不少制作精良的小成本作品。但一来，上一代港星片酬太高，是否愿意和新导演合作是未知数；二来，文化代际明显，青年导演也更喜欢用更新鲜的演员。上一代港星空有名气，却陷入转型的尴尬，以至于沦落到不停拍烂片削弱声誉。

不足，也是相较于《罗曼蒂克消亡史》，而后者被认为是还原上海质感最好的几部电影之一，也是当年国产最佳电影的有力竞争者。

而梁朝伟在《无名》中的表演，绝不逊色于《色·戒》。他长着一张儒家的脸，做着法家的事。电影中，他演的是一名间谍，但他让人看到了他成为政治家或黑帮人物的可塑性。梁朝伟的生活气能够冲淡脸谱化，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垂怜，让这个人物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无名》导演程耳评价梁朝伟，用了“如沐春风”四个字。他在电影中饰演的角色，“有历史感，挺宏观，好像是在一个特别高的视点总结这一切，安排这一切”，而梁朝伟“就如天使一般”，既饱满，又深邃，有他成熟的幽默和轻松的一面。

《无名》的第一个镜头，就是梁朝伟。他那张脸，三分之二明亮，三分之一黯淡，雕塑般的微笑，流露着捉摸不透的气质。影片中，他与江疏影、黄磊等人的对手戏都是大段文戏，其中有一段梁朝伟和黄磊的对话长达5分钟，但他都能稳稳接住。

并且，《无名》中梁朝伟的大量普通话对白，都是他自己的原声。导演程耳还透露过一个细节，梁朝伟每次到现场都是空手来的，他从来不会带任何剧本，一页纸都不会带。因为他已经背好了。而影片中他与王一博的枪战与肉搏戏，他足足拍了9天，呈现效果不逊色于专业武打演员。

《一代宗师》中有一句台词：“从此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人到秋天，眷恋夏季的风光也是枉然。告别与昔日名导合作的岁月，既是漫长的阵痛，也是梁朝伟探索自己更多可塑性的机遇。其实，比起他那些重复内向沉郁文艺片形象的角色，我更期待他多演一演坏人。

他身上有一股狠劲儿，一种潜在的“天堂里的地狱”般恶之花式的美学，但在王家卫、侯孝贤的电影里，这一面没有被充分开拓出来。倒是无报酬出演韩国女团NewJeans新歌MV时，梁朝伟出镜短短几十秒，却使我印象深刻。他在MV中一头白发黑衣造型，不说一句话，目光森然，只消寥寥几个眼神与脸部动作，便激起了观众对人物的巨大想象空间。事实上，梁朝伟完全可以沿着《暗花》《无间道》的路线，演绎一个黑道人物或者正邪难辨的教父型人物。

如今，谈论梁朝伟的演艺生涯，既可说他功成名就，也不妨将其视作又一个十字路口。一个热爱表演的艺术家，不会因为荣誉圆满就停下突破自我的步伐，所谓大成若缺，有缺憾的自我挑战，或可抵达内心深处更大的圆满。

而我毋宁用李安对梁朝伟的评价作为结尾，他说：“那是一种激发你通过他去做梦和想象的灵魂。他是那种能引出你最好和最坏一面的演员，这对导演来说其实是一回事。这很难用语言表达，但就像是你无论如何努力隐藏的挣扎和困惑，都会不可避免地显露在眼前，迫使你不得不坦诚地面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