佃农家庭何以诞生大将:岳飞的河北相州老家盛产救国勇士
2023/12/25 | 作者 霍安治 | 编辑 陈祥
岳飞出身贫寒佃农之家,但“生有神力”。岳家全力栽培,让他拜师习武,练成一身惊人武艺。论马术,岳飞能在马上挥舞沉重的“丈八铁枪”,骑射更是强项,策马冲锋时“左挟弓,右运矛”。论箭法,他能挽三百斤(两石五斗)强弓,射八石劲弩,这是超人的水准。
宋军的个人战技,以弓弩定优劣。全军最强战士,是由“东西班带甲殿侍”(殿前武士)选拔出来的“祗候”(高级侍卫官)。最优秀的弓手“长人祗候”,战技要求是能射“一石四斗”强弓;最优秀的弩手“长骑祗候”,射“四石”劲弩就是冠军。岳飞的弓弩水平,足以吓跑全军武艺最高强的皇帝侍卫官。
弓弩战技是宋军升官加薪的主要标准,能挽强弓拉硬弩,就有大好前途。宋代军人虽然黥面,但军饷优厚,老弱淘汰为“剩员”后还能终生领半饷,所以习武也是一条出路。岳飞的父母原本只希望孩子从军抱个铁饭碗,岳父勉励岳飞“徇国死义”,岳母传说为岳飞刺字。岳飞却于练武之暇努力读书,另有追求。
宋代重视教育,印刷术发达,穷人也读得起书。但岳飞读书的目标不是考编做官,而是深研战略战术。《宋史》记载,岳飞“家贫力学,尤好左氏春秋、孙吴兵法”。前者是当时高级将领必读战史教材,后者是战术准则与战略原理。
岳飞读书很认真。靖康耻后到沦陷区招募义勇的河北招讨使张所,对岳飞的第一印象是武艺出众,他开口就问“汝能敌几何”,能与多少人对打。岳飞随口来了两段《左传》典故,让张所改容起敬:“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谋,栾枝曳柴以败荆,莫敖采樵以致绞,皆谋定也。”
一个佃农家庭的孩子,能自学成大将,缘自家乡的尚武风气。岳飞的老家河北,是英雄的故土,勇士的家乡。
河北是中国的形势之地
岳飞的老家在相州,今日是河南省安阳市,宋代属于河北。近代的河北省是富裕省份,宋代的河北路却是战云密布的“中国形势之地”。
宋代的北方边防线,由陕西、河东与河北三路构成。陕西路(陕甘)面对西夏与吐蕃,固守城砦就能拒敌。河东路(山西)峻岭雄峙,堵住燕门关,即可阻止契丹铁骑。只有河北最难守,儿皇帝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河北屏障尽失,契丹年年南下“打草谷”。
黄河以北、太行山以西的河北平原一马平川,自召公奭封燕以来,就是北方的军事绝地。司马迁评燕国:“北迫蛮貉,内措秦晋,崎岖强国之间,最为弱小,几灭者数矣。”南面的中原群雄尚能以黄河相拒,北面的东胡与山戎却难以抵挡。
燕昭王时,大将秦开击破东胡,边防线推出燕山。燕国于山海关外建立辽东与辽西两郡,修筑燕长城,控制辽河平原与辽西走廊。关内,燕国建上谷郡(怀来)保卫军都径(居庸关),渔阳郡(北京)巩固燕山,右北平郡(唐山、秦皇岛与承德)镇守山海关,河北才能守稳。
忽忽1300年,东胡演变为契丹,边防线仍然不变。只要守住五郡防线,契丹就无法南下。涿州(上谷)、幽州(渔阳)、平州(辽东)与营州(右北平与辽西),成为唐代控制契丹的要害之地。
安禄山守营州,以诈取胜。他宴请契丹酋长十余次,大醉后全部斩首,“每度数十人”,契丹只能忍气吞声。范阳军节度使刘仁恭守幽州,每年秋季下霜即出征,“烧其野草,契丹马多饥死”,契丹长年衰弱,“请听盟约甚谨”。
五郡防线上最险要的榆关(山海关),更是无法攻破的雄塞。《新五代史》记载,榆关天险“山皆斗绝,并海东北,仅通车”,守军世代相继,固守不懈,“戍兵常自耕食,久之皆有田宅、养子孙,以坚守为己利”。
五代时,山海关戍兵废散,辽太祖乘机夺关,占领平营两州,总算能南下打草谷。辽太宗时,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五郡防线拱手相让,河北门户全开。契丹骑兵自此能问鼎中原。
河北不能丢。杜牧分析得好,“天下无河北则不可”。河北一旦有失,就得沿太行山与黄河建立庞大防线,才能抵御契丹,造成无尽的财政黑洞。不但淮河以北必须“赤地尽取”,长江以南也得“尽铲吴、越、荆楚之饶,以啖戍兵”。河北失守之日,“天下四肢尽解”,只剩头腹,“焉有人解四肢,其自以能久为安乎”。
要守住河北,第一步是大建城砦据点。周世宗北征,筑雄州与霸州,宋初扩为纵深城砦群。但城砦外的旷野无险可守,必须改造地形。《宋史》记载,宋太宗利用滹沱河与永济渠等边界诸河,制造泛滥区“塘泺”。西起保州(保定),东至泥姑海口(塘沽一带),“绵亘七州军,屈曲九百里,深不可以舟行,浅不可以徒涉,虽有劲兵,不能度也”。
人工泛滥区以“葭苇蒙密,径路迂直”阻敌,但纵深有限。太宗又引渠筑堤,开辟骑兵难以通行的水田,“由是顺安军东濒于海,广袤数百里悉为稻田”。
契丹铁骑还是有路可走。塘泺向西只延伸到保州边吴淀,在保州与太行山之间,留下百余里大缺口。因此,契丹铁骑打草谷的路线千篇一律,总是以偏师攻打“水势浅狭”的霸州与雄州,主力取道大缺口上的广信军(徐水)南下。
宋军只好在大缺口部署重兵,以北平军(完县)为轴心,固守广信军以南的保州(保定)、定州、真定府(石家庄)与高阳关(河间),建立纵深200里的三角阵地带。宋军并于永定军(蠡县)、邢州(邢台)与大名府部署强大机动部队,四面策应。
塘泺以南是大平原,“千里之间,地平如砥”,利于骑兵野战,步兵总是占下风。要在三角地带与契丹作战,必须编练骑兵机动部队。宋军于河北努力保持强大骑兵,于广信军驻6000骑,保州与北平军各驻5000骑。
宋马不如契丹马,宋军骑兵不正面交锋,专等契丹骑兵过境后颠倒正面出击,与正面步兵互相呼应“使腹背受敌”,或者与北平军预备队协同追击“邀其辎重”。宋军虽然打不了歼灭战,却能制造战略压力,迫使契丹回师。
这支决胜骑兵的马,就来自岳飞的老家相州。
宋辽战争时,河北以塘滦泛滥区为依托,抵御契丹骑兵。但保州至太行山间的广信军无法引水导致河水泛滥,形成防线缺口。宋军建构庞大纵深阵地带(红色三角处),抵御广信军方向来敌。宋金战争时,地势更有利。宋仁宗时黄河决口改道,形成北流与东流。金军南侵时,北流已堵塞,东流仍然泛滥,金军于河北用兵的腹地更窄。只是叛将郭药师带路,金军大胆钻隙,通过河北,但是宋军仍坚守河北各城砦,各州县义勇军奋起游击,严重威胁金军退路。因此金军两度攻汴京,都得匆匆回师。河北并未真正沦陷,只需强大野战生力军过河增援,就能将金军包夹歼灭于已经营百年的战略据点群之间。因此,李纲、宗泽与岳飞均力谏宋高宗反攻河北,这是务实可行的战略。直到绍兴十年,岳飞自行反攻,仍以河北义勇军为决胜力量。
战士的故乡
相州古称邺郡,是曹操发家之地,“平原千里,漕运四通”,《读史方舆记要》誉为“据河北之噤喉,为天下之腰膂”。到了宋代,相州位于抗辽大三角纵深带的后方,是河北练兵之地,养成尚武民风。更重要的是,相州有一个庞大的军马牧场。
河北的马匹,来自北京大名监、洺州(永年)广平监、卫州(卫辉)淇水监、相州安阳监共4个牧龙监。战地军马繁育要求严格,河北各监“多择善种”,马匹质量有名气,民间也盛行养马。
因此,相州可以练出宝贵的骑兵。宋太祖时,禁军于河北七州屯驻“骑射”军,相州居其一。宋英宗时,禁军缺骑兵,驻防相州的步兵“厅子第三”军,就地改为骑兵“骁武厅子马”军,补足河北骑兵战力。
弓箭社进一步强化了河北壮士的战力。澶渊之盟后,河北军备松弛,老百姓却保持警惕,纷纷组织自卫武装“弓箭社”。民间武装是自备弓马没有军饷的志愿军,作战只求保家卫国,不搞形式主义。他们学习战争经验特别彻底,竟以契丹为师,作战“与夷人无异”。
“自澶渊讲和以来,百姓自相团结为弓箭社,不论家业高下,户出一人。带弓而锄,佩剑而樵,出入山坂,饮食长技与敌国同。”宋哲宗时任定州知府的苏轼详细奏报弓箭社的强大战力,“遇其警急击鼓,顷刻可致千人。器甲鞍马,常若寇至。盖亲戚坟墓所在,人自为战,敌深畏之。”
苏轼两度上奏,提议朝廷将各地弓箭社组织起来,“敕将吏常加拊循,分番昼夜巡逻”,但哲宗并未批准。在官僚眼中,民间自卫武装的威胁,远超出契丹。
王安石变法,官府向弓箭社伸手,要求“兼充保甲”,搞得“召集追呼,劳费失业”。到了好大喜功的宋徽宗,官府出面“劝诱民户充弓箭社”,社员人数成为官僚政绩,官府按户籍强迫入社。“家至户到,追胥迫胁。悉驱之入社”,闹到“民不堪其劳,则老弱转徙道路,强壮起为盗贼”。
更难堪的是,官僚带来了黄河以南的乡愿文化。宋代禁止民间私有甲冑与弩等两种“禁兵器”,只准私有“弓箭、刀、楯、短矛”。岳飞私自练弩,丈八铁枪显然也不是“短矛”,追究起来是要吃官司的。
朝廷向弓箭社伸手,就要查点兵器。金兵南下前夕,京东西路(豫东苏北鲁西)提刑梁扬祖,倡议模仿河北组织弓箭社,满朝反对。就在金兵第一次围攻汴京的宣和七年,官员大骂弓箭社私藏兵器,如同以兵器“借寇”。宋徽宗从之如流,在首都即将被围时,下令裁撤弓箭社,兵器由官府没收,梁扬祖惨遭免职。
弓箭社虽然行路艰难,却使河北壮士的军事能力升级。弓箭社由各家“推择家资武艺众所服者”为指挥组,称为“头目”。指挥组分为三人,“社头”指挥,“社副”训练,再加一名“录事”(文书上士),已形成近代连级战斗单位的指挥结构。老军人都知道,能干好连长,就有大将潜质。
强悍民风使岳飞练成骑术武艺,弓箭社使岳飞精进领导统御。而相州的经济优势,又给了岳飞读书的机会,培养出不凡的战术能力与战略眼光。
相州位于河北后方,是河北富裕大州。宋代以“畿望紧上下中”六等评定州县,相州是个富裕的“望”州,岳飞家乡汤阴县也是人口繁庶的“紧”县。地方政府有钱,就能办廉价教育。于是,岳飞虽是佃户之子,也有条件读书。
河北壮士不但战技出众,更能练成将才。然而,宋代的老百姓并不喜爱河北壮士。
好男儿不好当
唐宋时的河北形象,是“精甲、锐卒、利刀、良弓、健马”。杜牧评论河北人“俗俭风浑,淫巧不生,朴毅坚强,果于战耕”。农夫放下锄头,上马就是战士。
岳飞的老家相州,是河北练兵之地,民风更是强悍。“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在文明中原只作为诗人的武侠异想,在相州却是家常便饭。
岳飞驻军徽州时,老百姓控告他的亲舅,岳飞军法责罚。亲舅怀恨在心,一次与岳飞同行,突然策马向前数十步,以难度最高的“背射”转身一箭,射中岳飞马鞍。岳飞纵马追逐,将亲舅抓下马来,一刀穿心,然后将整颗心脏“碎割之”。回家禀告,岳母大惊,责问“何遽若此”。岳飞回答,舅舅这箭不留情,偏上偏下都能要命,“今日不杀舅,他日必为舅杀”。
以直报怨,敢爱敢恨,是英雄的豪情本色。只是宋代以仁治国,吵架抓住对方衣领开骂,就是要打40大板的“殴人”大罪。轻罪如毛,天大仇恨只能嘴上吵一吵,民风越来越柔弱。在汴京等文明法治乐土成长的文明人,见到岳飞杀人剖心,不免惊恐失色。
然而,只有杀人剖心的强悍河北人才能救国,因为宋军采用募兵制。
“宋初诸将,率奋自草野,出身戎行,虽盗贼无赖,亦厕其间。”五代宋初民风强悍,谭延美、元达与刘谦等名将都是亡命之徒出身。宋太祖的募兵方针,是使“天下犷悍失职之徒,皆为良民之卫”。但北宋经济起飞,民生富裕,“犷悍之徒”越来越少。
到宋神宗时,愿意黥面从军的新兵,大多是“偷惰顽猾不能自振”的游民。再过50年到宋徽宗,社会福利制度完善,连偷惰游民都不从军了。皇上要求补足缺额,出现抓兵惨剧,“遮门大索,但长身少年,牵之而去”,抓到就在脸上“刺涅”。靖康耻时,抓兵成军的禁军常望风溃散。
文明社会无法产生理想的新兵。幸而河北义士是在刀箭中成长的好汉,临阵杀敌不手软。撑起南渡中兴的军人,大多来自河北、河东与陕西边塞三路。但边塞民众粗鲁质朴,在文明内地总受鄙视。即使是国家存亡之时,军人的社会地位依然低落。
军队成为文明社会的闭塞禁区,风气越来越强横。岳飞将亲舅剖心,其实是当时军中惯用刑罚。若要留下性命,常挖去眼睛。若犯不赦重罪,则剖心示众,以示军法无情。
战乱年代,酷刑是必要之恶,但文明社会受不了这套做法。建炎二年,宋高宗亲下严诏,“禁军中抉目刳心之刑”。只是皇帝没想到,此时距靖康耻只有一年多。长江南北大乱,金军秣马南下,军纪若不残酷,难以救亡图存。
岳飞等河北壮士,视挖心为常态,为当时社会公议所不容。但国难来时,还得依靠河北壮士。
靖康耻,犹未雪
靖康元年闺十一月,金军再攻汴京。宋钦宗知道只有河北壮士能救国,急拜康王(宋高宗)为河北兵马大元帅,磁州知州宗泽为副元帅,“尽起河北兵入卫”。康王的大元帅府,就开在相州。
当时驻防河北的禁军,全用于守城。宋钦宗急诏征募的“河北兵”,是民间义勇军。两个月之前,宗泽倡议在河北后方地带的邢、洺、磁、赵、相五州各征壮士2万人,迅速编练10万大军。钦宗大为嘉勉,派宗泽为“河北义军都总管”,“诏守令募州县乡村土豪为队长,各自募其亲识乡里以行”。招满50人任“进义副尉”(类似准尉),满300人任“承信郎”(类似尉官),而且条件十分优厚。宋代“乡兵”自备武器,宗泽的义勇军只要出人力,兵器口粮与甲冑由州郡拨发,果然引来大批河北壮士投军。
岳飞曾参加真定府的乡兵,追剿盗贼立功。但乡兵是旬休日(10日一次周末假日)召集教阅的国民兵,只给口粮与酱菜钱,并无正式军职。康王开府相州,岳飞返乡投效。他招抚了吉倩部盗贼380人,符合义勇军任官标准,补任承信郎。
岳飞连立战功,得到宗泽赏识,夸奖他“勇智才艺,古良将不能过”。岳飞却不识时务,上千言书请求刚即位的宋高宗“亲率六军北渡”,反攻河北。宋高宗即位之初,第一要务就是向南方奔逃,见了千言书,立即革除岳飞军职。
这份千言书展现了岳飞的战略眼光,他的意见与名相李纲不谋而合。汴京沦陷前夕,李纲大力鼓吹反攻河北。他指出:河北真正失守的城池,只有真定府(正定) 、怀州(沁阳) 、卫州(卫辉)与浚州(浚县)。“其余三十余郡,皆为朝廷守。两路士民兵将,所以戴宋者,其心甚坚,皆推豪杰以为首领,多者数万,少者亦不下万人。”李纲推荐监察御史张所到河北募兵,引起更热烈的从军潮。“士民得书,喜曰:‘朝廷弃我,犹有一张察院能拔而用之。’应募者凡十七万人。”
岳飞也投效张所,首次见面就畅谈守汴京必守河北之理。张所惊为国士,派为“中军统领”。当时正规禁军百人为都,设“兵马使”;五都为营,设“指挥使”;五营为军,设“都指挥使”。义勇军的指挥官则称为“统领”,地位略同“指挥使”。
宗泽、李纲与岳飞,主张以河北救国,战略构想是完全正确的。高宗南逃后,宗泽的河北义勇军继续奋斗,试图于大名府截击金军,夺回徽钦二帝。但新皇帝忙着逃难,“勤王之兵卒无一至者”。宗泽孤立无援,河北陷入敌手,但他仍然不屈不挠,领导义勇军收复汴京,独力守城长达一年。
岳飞是宗泽守汴京的重要将领。他原被分配给“八字军”主帅王彦,河北壮士脾气刚烈,开罪上司,被送上法场,幸得宗泽出面相救。当时金军攻汜水关,宗泽让岳飞率领五百骑兵立功赎罪。岳飞发挥河北人骑射强项,大败金军。宗泽大喜,将岳飞一步提升到相当于“都指挥使”的“统制”。形象地说,岳飞在短短两年内,由连长升到师长。
宗泽固守残破汴京,一心反攻河北,连上廿余封奏折苦求皇上回汴京。高宗却无心收复失土,在初春一月下扬州。宗泽上疏力谏,字字血泪:“臣为陛下保护京城,自去年秋冬至于今春,又三月矣。陛下不早回京城,则天下之民何所依戴。”
金军不是无敌的。河北壮士懂得向敌人学习,岳飞渐渐发展出抵御金军铁骑的战斗法。《宋史》记载,岳飞以河北人最擅长的弓箭为主力,在汜水关“射殪金将,大破其众”。他又以步兵进行火战,深夜于竹芦渡金营四周举火,“金人疑援兵至惊溃”。岳飞也发现金军甲冑并非坚不可摧,他曾“单骑持丈八铁枪”,一枪刺透重甲,刺杀金军将领黑风大王。他更苦练骑兵,建炎四年泰州南霸桥之战,岳飞已有“精骑二百”,足以使“金兵不敢进”。
只要皇帝回汴京,领导反攻河北,大势仍有可为。高宗是徽宗诸子中较有阳刚形象的,能“挽弓至一石五斗”,是靖康耻后众望所归的复国之君。他却放着抗金大业不管,流连扬州春色,年已七旬的宗泽被活活气死。他临死之前,“无一语及家事”,只是悲愤大呼:过河!过河!过河!
12年之后,源自河北的岳家军,已有击败金军的实力。岳飞更以同乡之谊,联络河北义民“忠义社”,营造反攻态势。绍兴十年,岳飞反攻中原,河北河东义军同时响应,几乎将金军主力包夹歼灭于黄河之前。但同样是宋高宗,一日十二道金牌,断送了拯救北方父老的最后机会。
壮志饥餐胡虏肉
其实,宋人也不喜欢《满江红》。宋代仁政使民风女性化,宋词总是缠绵悱恻,瞧不上老粗军人仰天长啸的《满江红》。
宋度宗时的权相贾似道,生动展现了宋代知识分子对军人的鄙视。贾似道想得到最高荣衔“太师”,于是伪造蒙古南侵军情,皇帝与太后急诏贾似道备战。升太师没问题,但宋制太师需有节度使军衔,于是先给他一个“镇东军节度使”。
节度使只是个空有头衔的“阶官”,虽无实任,却能“建节”,得到有权“专制军事”的“旌节”,这是军人的最高荣誉。旌旗不能倒,所经之途“撤关坏屋”,有关破关,有墙毁墙,就是不能放倒旌旗,“以示不屈”。贾似道却恼火开骂:“节度使,粗人之极致耳。”一怒之下,他把军人的最高荣誉放倒赶出贾府。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罕有人知的是,岳飞填了两首《满江红》,第二首文词华美,却写出沦陷区惨景。“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宋人见到老百姓“填沟壑”惨景,反应两极。于仁爱社会成长的文明人,心里没有以胡虏肉为餐的志气,只能将国难说成天意。靖康耻后最流行的说辞,是宋太祖转世为金军主将斡离不,报复太宗夺位之仇。蒙古灭宋后,又流传蒙军统帅伯颜是周世宗转世,报复宋太祖灭周之恨。
另一个极端,则是恨不得将胡虏生吃饮血的热血军人。只是壮怀激烈,不合时潮,壮士的救国之路总是很辛苦。
壮士视军旗如生命。绍兴三年,年仅31岁的岳飞得到皇帝特赐旌旗,内文为高宗手书“精忠岳飞”四个大字。宋代只有韩世忠与岳飞两人得到个人专属旌旗的殊荣。次年,岳飞授清远军节度使,建节统军。他倍感光荣,豪迈说道,自己与宋太祖“皆三十岁建节”。然而,军人的豪情壮志,传到文臣之耳,却被打成谋反铁证。
元代名画家赵孟頫是宋太祖十一世孙,于亡国后拜谒岳鄂王墓,感伤赋诗,追悔前人自毁栋梁的愚行。“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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