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遗产地理】每个人的“非遗”,所有人的成都
2015/07/14 | 作者 撰文/孟繁勇
摘要:漫步在成都街头,锦里古街、宽窄巷子、文殊坊,那些传自千年的非遗,争奇斗艳,异彩纷呈,吸引着往来游人的目光。我突然明白了,存在、接触、传承、未来,非遗之绵延不绝,这不正是最完美的答案?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我们来到了刘洪的办公室,握手,寒暄,落座,奉茶,互递名片。采访开始前,他突然问我:“你不介意我使用方言回答你的问题吧?”
川音悦耳,直至采访结束起身拜别之时,我才明白刘洪为什么如此。他说:“我一直在用方言和你交流,其实,普通话也可以说,只是说得不怎么好。日常生活中,如同非遗的传承与保护,一定要去使用,才会有流传。譬如本地方言,大家都不说,或许某一天,方言也会消失。”
我认同刘洪所说,手艺在被称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前,实际上就是手艺。那时候,在成都的大街小巷,时时处处,可见手艺人。但这些记忆中的手艺,却在某一天成为了非遗,不使用,就无传承。
非遗的记忆,在从时间无数的缝隙中被寻找到之前,其实,一直在成都。某种程度上,也正是这些成都人的记忆,共同组成了这座城市非遗传承的过去、现在及未来。
一个人的非遗时光
那时的院子里,有五棵银杏树,不多不少,环绕院落长成。在银杏树的四周,散放着十数架珠江牌钢琴,阳光从银杏叶的缝隙间洒落,光影总是调皮地在钢琴上跳跃,无声之乐流淌,吸引着总角之年的周雪莹。
大人们往去往来,各忙各的,是不会去管这些孩子们的,相反,他们会从周雪莹的童真灿烂的笑声之中,融化了疲惫。于是,周雪莹保留下对手艺独特的个体经验:当她把稚嫩的小手放在钢琴上抚摸之时,滑润的舒服,成为她最初的记忆。
后来,她才知道,以前的钢琴上面,那一层黑色的大漆,是一种从树上割下来的天然漆,而非现在的化学混合物涂料。周雪莹告诉我说:“那是一种精致的手艺,大人们把它叫做成都漆器,记忆中触之很舒服的感觉,以现在的标准理解,叫做温润。”
成都漆器,又被称作“卤漆”,2006年5月20日,该技艺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以精美华丽、光泽细润、图彩绚丽而著称。器成,则有千年不腐之神奇。在2002年,金沙遗址发现了大量的漆器残片,历经千年,依然纹饰斑斓、色彩亮丽。而在金沙遗址出土的漆器,也将成都漆器业发展提前到了3000多年前的商代。
穿越时空的隧道,3000年的非遗传统技艺,在周雪莹的手之触摸中传递着手艺的温度。传统文化的影响力所在,实际上正在于此。我问她,何以如此?她低头想了想,抬头说出一句:“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道理。”
周雪莹小时候看到的传统漆器技艺,其实,一直在生活出现,并非那么遥远,这成为烙印在她记忆中难以磨灭的痕迹。幼年住在外婆家,家中亲人从事的工作都与漆器相关。离家不远,步行五分钟就是成都市漆器厂。而研究生期间,她学习的专业是平面设计,其中有一门课叫做图形研究。周雪莹说:“学习的关系,就深入研究了古代图形,其中就有漆器图形。那时候一眼看到画册上的图形,心里就哇地一声,这不就是小时候看到过的漆器?感觉上一直就和漆器始终有缘分。”
在周雪莹的理解中,所谓天干饿不死手艺人,手艺压身,什么时候都能够生存下去,这也是漆器流传千年仍然存在的理由之一。虽然现在学习漆器的人越来越少,但真正接触到漆器,时间越久越喜欢,自有手艺的魅力在里面。
于是,在21年之后,深为传统漆器技艺吸引的周雪莹,开始学习这份传自千年的手艺了。她告诉我说:“学习漆艺不单是为传统技艺所吸引,更多的时候,有一份情感在里面。这份情感是什么?对于我而言,就是一份童年时的记忆,阳光、钢琴、漆器,还有银杏树下的自己。”
非遗秘技传习而授
很多像周雪莹一样的年轻人,无论是学习漆器或者是其他非遗技艺,都有着类彳以的寻找路径:上互联网捜索信息,然后,打电话约时间,去往非遗传承人那里拜师学艺。
作为国家级非遗漆艺传承人的宋西平,她的四十多个徒弟,其中有90%就是通过网络查找,主动上门来学习的。这里,成为一个各方学习者往来之所,非遗传承与保护的一个交汇点。
最早找上门来的学习者,是在2006年。宋西平告诉我说:“那一年收了8个徒弟,其中有老师、学生、都市白领。”有一个人,是在电视节目上看到宋西平的漆器报道,找不到她的联系方式,打电话找到节目组,好说歹说向节目编导要到电话,第二天就来拜师学艺。
最初,对于登门求学者,宋西平来者不拒,但是不少徒弟学习了一段时间之后,因学习漆器时间太久,并且挣不到多少钱就走了。自此之后,宋西平对于求学者也有了一些要求。她说:“首先要看是否适合做漆器,很多人开始都是凭兴趣,但是学习之后坚持不下来。其二,是否心细。最重要的一点,是否喜欢中国传统文化。”
考察期并不算太久,三个月时间,行,宋西平就收作徒弟,不行,好言好语规劝。个人授徒,宋西平一直坚持到2013年。她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机遇的到来,将成都漆器技艺推广至更多人群,政府工作人员寻来,向她征询意见:“在精力允许的情况下,是否愿意参与非遗技艺的推广?”一听来者属意,宋西平高兴还来不及,自然当仁不让地答应下来。
当年12月,第一批成都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习所名单公布,宋西平的漆艺传习所名列其中。这些传习所采取了传统的前店后坊的传承方式,在传习所内,非遗传承人不仅现场表演非遗项目,还从“非遗”项目历史、传承脉络、表演技巧等方面为弟子进行详细系统的讲解。
也正是这一年,慕名而来向她学习的人也越来越多。包括哈尔滨、福建、贵州等地。一位西南民族大学的老师也来向宋西平学习,自己学习之后,就在学校里开课教授成都漆器技艺。还有一位来自于哈尔滨理工大学漆画专业的学生,山东人,也是从网上看到漆器传习所的相关信息,不远千里来到成都,见到宋西平尊称老师,说:“我想学,但悟性比较差,比较笨。”
宋西平被这个小伙子逗乐了,告诉他说:“没关系,慢慢学。”来了3个月,就教他做花瓶。学成之后把亲手做的漆器带回去,结果他的老师也没有见过成都漆器,向学生问明情况,要来地址,第二天坐飞机来到成都,也找到宋西平拜师学艺。
类似的故事,宋西平能够为我讲出很多。而作为非遗传承人的角度,她坦言传承的不易,她说:“现在因漆器的制作成本高,成为了奢侈品,实用功能的退化,销售欠佳,没有人愿意学,找徒弟都不好找。并且,传统的师傅带徒弟的方式,传承手段上较为封闭,而现在的非遗传习所,改变了传统的教学方式,和市场对接,更适应如今的时代,开放性更高,对于传承非遗是正向的推动。”
如宋西平的非遗传习所并非一家,据统计,成都市目前共有非遗传习所52家,涵盖了川剧、蜀绣、漆器等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每年培训上万名学徒。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之前的传统技艺传承,传男不传女,有些技艺的奥秘是不对外传授的。而由成都市委、市政府主导的各项非遗传习所中,只要你想学,包括宋西平在内的非遗传承人,无所不教,倾囊而授,再无传统技艺秘技非传不授了。
文化自觉于成都
成都这个城市,非遗和生活中的交集,随处可见,融入到方方面面,构成了城市独一无二的文化背景一一吃的是川菜,麻婆豆腐、担担细面;穿的是蜀绣,旗袍贴身,雅致俏丽;看的是川剧,妙音绕粱,变脸绝技……
我在成都逗留十余天,目之所见,耳中所闻,市井民间,莫不如此。我想,正是袓先在长期生产劳动过程中的智慧结晶,兜兜转转千年,已经融入在成都人的血脉中去了。
从实用角度来讲,每一项非遗皆是谋生手段。一个家庭,有一门手艺,往往是生活唯一的来源。而在刘洪看来,这不仅是袓袓辈辈的谋生手段,更有科学、文化、历史、精神、经济价值。他说:“在亚洲其他国家,如日本、韩国等国家,非遗被称做文化财富。现在,我们要走向一个新时代,从哪里获得精神力量?其中之一,就是从袓先留下的非遗技艺所包含的传统文化中。”
但在城市现代化的过程中,非遗确实面临着很大的挑战。尤其是传承人因年龄原因,导致一些非遗项目传承困难重重,非遗生存的空间缩小,有的甚至已经消失了。刘洪对此深有感怀:“现代化太快了,使得我们还来不及思考怎么样传承和思考,怎么来保护袓先留下来的遗产,一切就已经发生了。”如何保护?成都在行动。
成都的非遗传承人,现今有一部分由政府机构牵头,集中在市内的诸多景点,比如说,宽窄巷子。夜色初上,当我行走在这条古老且现代的小巷之中时,周边的成都人与游客乐于其中。这个以旅游为主、具有鲜明地域特色和浓郁巴蜀文化氛围的复合型文化商业街,被成都人称为具有“老成都底片,新都市客厅”内涵的“天府少城”。其中的元素之一,就是非遗展示,能在寸土寸金的景点将非遗项目安置,做到这一点却并非容易。
刘洪说:“尊重文化,感恩先辈,是融入成都人血脉中的文化意识,这是非遗项目能够得到各方支持的重要原因。比如说宽窄巷子,我们按照袓先的生活状态(四川民居)恢复改造,得到市民的大力支持,正得益于这种自觉的文化责任感,才有了如今的新宽窄巷子,我们请一些非遗传承人进驻其中,既传承,又发扬。这样,非遗才会成为每个人的非遗,吸引所有人都爱来的成都人文气质。”
此外,成都从上至下,建立了非遗保护中心、非遗艺术研究院等传承与保护的相关工作机构。刘洪说:“机构方面的保障,实际上对于非遗而言至关重要。比如说川剧,年轻人很少去看,但是我们也不能让这项非遗项目消失。由政府牵头,安排一定的资金,保障基本的生存条件,面向市民以免费或低票价的方式,吸引老百姓观看。在未来的一天,后辈也能知道这份珍贵的文化遗产,知道川剧的精彩。”
这一座城市,普通人如周雪莹,传承人如宋西平,政府层面主导非遗传习所等,在刘洪看来,就是不同层面的认可,形成非遗传承与保护共同的理念。他说:“三者之间拥有共同的文化底,每一个层面都是持开放式的态度,融合交汇在一起,才会形成人文大成都的现实基础。”
此言非虚,成都的非遗之所以使观者印象深刻,我想,正是源于成都人对非遗的态度。非遗在他们而言,不仅是一门手艺,是过去的历史,更承载着和现在的关系。
漫步在成都街头,锦里古街、宽窄巷子、文殊坊,那些传自千年的非遗,争奇斗艳,异彩纷呈,吸引着往来游人的目光。我突然明白了,存在、接触、传承、未来,非遗之绵延不绝,这不正是最完美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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