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遗产地理】成都三国随想
2015/07/14 | 作者 撰文/康晶
摘要:武侯祠是成都的名胜,去过的文人墨客数不胜数。 文学大师李劼人的文字里就有一段武侯祠的记忆:“右 弯出去,便是通到上川南、下川南的大路。大路很是弯 曲,绕过两个乱坟坡,一下就是无边无际的田亩。同 时,一带红墙,墙内郁郁苍苍的丛林山一样耸立在眼前 的便是武侯祠了。武侯祠只有在正月初三到初五这三天 最热闹,城里有人几乎牵成线地从南门走来。”
武侯祠是成都的名胜,去过的文人墨客数不胜数。文学大师李劼人的文字里就有一段武侯祠的记忆:“右弯出去,便是通到上川南、下川南的大路。大路很是弯曲,绕过两个乱坟坡,一下就是无边无际的田亩。同时,一带红墙,墙内郁郁苍苍的丛林山一样耸立在眼前的便是武侯祠了。武侯祠只有在正月初三到初五这三天最热闹,城里有人几乎牵成线地从南门走来。”
如今的武侯祠,当然不再被田亩和乱坟岗所包围,牵成线的游人几乎每天都在那里观瞻。我自然也是其中一位。大门上高悬的金字匾额:汉昭烈庙。不错,这是中国唯一的君臣合庙。踏入大门,像是与周遭喧闹的世界隔绝,穿越到了安静的三国世界。
谁教泪满襟
公元223年4月,刘备病逝于永安宫(今四川奉节县)。5月,诸葛亮护送灵柩回到成都。8月,将先主昭烈帝葬于惠陵,也就是今天武侯祠内的刘备墓,并在墓旁建了惠陵祠。
虽然最早的诸葛亮武侯祠建于陕西定军山他的墓旁,但最著名的要说公元5世纪在成都惠陵旁所建的武侯祠。唐代,这座武侯祠已引得不少文人墨客远来踏访,留下诸多名篇佳作。杜甫的《蜀相》“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正作于此。公元809年,剑南四川节度使武元衡来武侯祠焚香祭祀,时为其幕府的裴度欣然命笔,写下盛赞诸葛亮的文章,后由著名书法家柳公绰执笔运墨,刻工鲁建也是刀法谨严、超群绝伦,所以世称此碑为“三绝碑”。此碑至今仍立于武侯祠园中。
明初,皇室子弟朱椿来到成都,见武侯祠前百姓络绎不绝,香火旺盛,而一旁的刘备庙却门庭冷落,大概心里不痛快,决定废武侯祠,君臣合为一庙。又经历了三百多年,康熙年间,被战乱损毁的君臣合庙的废墟上,新的庙宇建成,形成今天我们所见的大致规模。后人曾为这座君臣合体的庙宇赋诗云:门额大书昭烈庙,世人都道武侯祠。可见“丞相功高百代思”啊。
一部《三国演义》把诸葛亮刻画成了奇谋诡谲的军师,其实不然。陈寿也说,应付时变、用兵策略,不是孔明所长。诸葛亮首先是位政治家,他的才干不在战场,而在蜀地。《三国志•诸葛亮传》裴松之注说,赤壁之战前,诸葛亮出使东吴,孙权想留住他,被他拒绝。他说孙权“能贤亮不能尽亮”,意思是孙权能器重我却不能让我尽展才能。直到后来刘备从刘璋手上得了益州,那才是“尽亮”的大平台。
益州,包括汉中、广汉、巴蜀、蜀郡等地,是东汉最大的两个州之一,沃野千里,堪称天府之国。诸葛亮的“隆中对”已经分析过,刘备拿下荆州、益州,便可与曹操、东吴三分天下,待时机可起兵一路由荆州北攻洛阳,一路由益州北攻关中,如此“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然而,想要三分而成霸业,治理益州这块根据地,就不易。
武侯祠有一楹联: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此联基本上概括了诸葛亮在蜀的主要功绩:南征和治蜀。
刘备去世后,南中诸郡皆叛乱,蜀国后方动荡不安。“南中”指的是今天四川省大渡河以南地区(主要是凉山州和攀枝花市所属地区),以及云南、贵州两省和广西部分地区,占当时蜀汉国土一半以上。这场叛乱严重威胁着蜀汉政权。225年三月,诸葛亮亲率大军南征,“南抚夷越”。
出发时,马谡在送行途中为丞相奉上建议:“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丞相纳其策。
我们在小学的历史书上就学过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孟获正是南中地区有影响的头领,此次叛乱的豪帅之一。丞相兵分三路大举南征的具体战役暂且不表,对孟获的“七擒七纵”却是“攻心”战略的典型。有人怀疑从时间、地域上诸葛亮恐怕难以完成“七擒”的量次,但既有《三国志•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汉晋春秋》等诸史书的记载,又有广布于云、贵、川各地民间鲜活的传说,我们不如相信,孟获确曾数次被丞相擒获,又屡次被释放,最终的结果才是《汉晋春秋》的描写——获止不去,日:“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
“南人不复反”,不只因为孟获这等头领的服膺,也因为如今仍散落在云、贵地方的“诸葛锦”、“诸葛刀”。
诸葛亮南征时,南中一些少数民族地区还处在刀耕火种的原始耕作状态,诸葛亮为当地带去了汉族的生产技术,至今云南德宏傣族中还流传着诸葛亮教人们打牛耕田的传说,甚至有的地方还保留着“打牛坪”的遗址。苗族的“诸葛锦”、壮族的“诸葛侗锦”都是丞相南征后受蜀锦影响发展起来的,川、滇交界的少数民族地区,割谷子的镰刀叫“诸葛刀”,显然也是与诸葛丞相有关的。云南的卡佤族说袓先盖房子、编竹箩是“孔明老爹”教的,稻种是“孔明老爹”给的。景颇族人在祭祀诸葛亮时也是要先尊称“孔明老爹”而后拜的。
平定南中后,诸葛亮大量任用当地大姓和各族上层人士,以缓和与南中各民族的关系,并调用反对过蜀汉政权的南中头领到成都为官一一此为“孔明老爹”的政治策略。至此,当年“隆中对”时既定的“南抚夷越”基本完成。
丞相为成霸业、兴汉室而六出祁山,留下诸多故事,“挥泪斩马谡”当是最令人扼腕叹息的一个。都道它是军规使然,其实背后更与丞相治蜀相关。
北伐用人之际,像马谡这样在蜀中颇有威望的人才,本可以不杀,哪怕戴罪立功呢。据史书讲,马谡死时,为他痛惜而流泪者达十万人之多。诸葛丞相后来的继承人蒋琬也曾问过他:为什么非杀马谡不可?诸葛亮挥泪而答:现在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邪?可见丞相力行“法治”的决心。
蜀汉政权立于益州,当地既有东汉时的益州官僚和本土豪强,又有刘璋旧部,刘备的人马进驻,这三股势力博弈其中,若要治蜀,非公正、公平、公开地依法治国而不可。所以丞相忍痛斩马谡不只是治军,更是治蜀。
丞相的依法治蜀首先要以身作则。失街亭后,惩处亲信马谡等人外,丞相也请求“自贬三等”,他的《街亭自贬疏》中几乎承担起战败的全部责任。人称诸葛亮是“史上第一个自报家产的官员”,丞相治蜀不但收入公开,且执法公开,施政公开,奖惩公开。
诸葛亮视都江堰水利工程为农本,设“堰官”专职管理,以保西蜀农业平稳发展;筑城集中匠人织锦,设“锦官”管理一一后世人称成都为“锦官城”即源于此,使西蜀出现“机抒相和,贝锦裴成,濯色江波”的织锦、染锦盛况。史称诸葛丞相治蜀时,蜀地“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朝会不华,路无醉人”。“所以蜀国的官民又怕他又喜欢他”,成都市诸葛亮研究会副会长谭良啸老先生如是说。
再看蜀地如今,时尚与传统、繁荣与生态,都被和谐地装在这座城市中。审时度势,攻心为上,诸葛亮当年的治蜀思想,似乎已被传承下来一一站在成都武侯祠院内参天的古树下,此为我所想。
万干“孔明寨”
由刘备墓出来,我特意去拜访了成都武侯祠博物馆副馆长何红英,想和她聊聊由武侯祠牵头的“大三国项目”。何馆长翻出手机相簿,递给我看。眼前这张照片上,坐在马路边的一位老人须发全白,身着旧式长褂,手持一把四川竹琴。
“老人名叫曾正武,今年91岁高龄,是四川竹琴老艺人。他的背后是庞统血坟,他口中说唱的是三国风云,几乎是每天都去,风雨无阻”,何红英说。2014年7月,“大三国项目”启动,全国范围内的三国文化遗产调查考察于是展开,作为副队长的何红英带领考察队从成都开始了遗产考察,照片上的老人是她在路上无意间遇到的。
所谓庞统血坟位于白马关下的落凤坡上,距离庞统祠约2公里,相传是庞统血衣的安葬之处,坟前立墓碑一座,上书“汉靖侯庞公士元之墓”九个隶书大字。
“当我们考察队来到落凤坡路边,远远见一老者执竹琴咿呀颂唱,唱三国、颂英雄,为落凤坡增添了几分悲怆的历史气氛,也让我们深感三国文化的历史情怀深入民间。”
事实上,这血坟是上世纪90年代由当地人自发捐建的。为了纪念庞统,表达对蜀汉英雄人物的哀思,每年正月二十六,也就是相传的庞统生日,当地人会自发到血坟祭拜,绕血坟转三圈。男子顺时针、女子逆时针,每绕一圈往坟上奉一杯土。日积月累,血坟便形成了如今的风貌。
“三国文化对基层百姓的影响如此之深,他们对三国英雄人物感念如此之深,这是我们之前没有想到的”,何红英一再强调她和她的团队在沿途走访三国文化遗迹时所受的感动。
从她的言说中,我了解到,三国文化遗产既包括历史遗址,也包括文化遗迹。前者指诸葛亮的武侯祠、昭烈帝刘备的惠陵、纪念刘、关、张三兄弟的三义庙,以及黄忠墓、黄忠祠等等。而后者就是她提及的那份感动一一三国文化千百年来在蜀地的山山水水浸染而成一幅图画。它包括人们自发建起的庞统血坟和血坟旁不綴说唱的老人,也包括成都、四川,以及更多区域留下的那些与三国传说,故事有关的山名、水名、桥名、寨名,还有民间因为三国历史文化而形成的节日、习俗。它们就是何红英所说的“深入百姓骨髓”。或许,我们从未曾想到并意识到,这图画一旦铺开,便足以打动人心。
成都街巷里的三国
成都人大多知道浆洗街桓侯巷附近有一座张飞墓,不仅民间广为流传,甚至明代官修《明一统志》、清代官修《大清一统志》以及清黄廷桂等所修的《四川通志》都有记载说:“张桓侯墓,在华阳县南,万里桥侧。侯为帐下张达所杀,持其首奔吴,昭烈收尸装首葬此。”清代晚期,人们出于对张飞的尊敬还在墓旁立碑,碑旁又修建了桓侯庙,后来俗称“张飞庙”,庙所在的街,也因此命名桓侯巷。
但在1985年10月,四川省及成都市文物考古部门对这座墓进行了考古发掘,确认它乃东晋成汉时期墓葬,非张飞张桓侯之墓。
有学者认为,这座假张飞墓之所以千百年来“以假充真”,首先是因为离此墓不远就是刘备的惠陵,“洗面桥”旁又曾有祭祀关羽的衣冠冢,这三处恰如三角形犄角而立,好似桃园结义之三兄弟,加之成都人对三国英雄人物太有感情,所以无需进行验证,就这么以讹传讹地流传了千百年。
何红英说,像这样“以讹传讹”充满传说色彩的地名在成都比比皆是。比如浆洗街的洗面桥。传说关羽败走麦城后,尸首未能运回成都,刘备便携其战袍回城,为他建立衣冠庙。每逢过节,刘备都会来祭拜关羽,当他行至庙前石桥时,便下马到桥下河里洗脸净手,以示恭敬。人们感佩兄弟二人的情义,就把这座桥叫做洗面桥。
成都市区西北部有处防洪的九里堤遗址,始建于唐代乾符年间(874-879年)。从清代中后期开始,因“蜀人每事好归诸葛亮”,所以这处唐时所建的九里堤就被称作“诸葛堤”了。
在蜀都大道东风大桥附近有一条“点将台街”,相传是诸葛亮当年操练军队的地方。诸葛亮执政期间,为准备南征北伐在成都不断操练军队,留下了不少相关遗迹。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东风大桥至水碾河段的点将台还留存一块半亩大小的土台。但让何红英惊叹的是,走出成都,仍有很多“点将台”。比如某处有一平坝,当地百姓就会说它是诸葛亮的点将台。“都是百姓附会上去的,”何红英的语气中带着惯纵,显然,因为他们爱着三国英雄,她也会爱着这份热爱。
“三国文化特别是诸葛亮的形象,有着浓厚的群众基础,尤其在西昌、云南的少数民族地区,很多地方以诸葛亮命名,比如村寨就叫诸葛寨、孔明寨,有泉水都叫诸葛泉”,何红英回忆漫长的考察之路,说不少年轻的队员跟着走过村野山寨也被深深地打动了,“他们也是受一次洗礼。”民间对三国文化的那份执着,何红英把它称为“温暖的悲情”一一这形容好似一幅画面,也打动了我。
近两千年过去了,经历过多少朝代更迭、乱世纷扰,成都、四川包括云、贵等地的蜀国故地,相关三国的地名仍顽强地留存着。其实,这本身已经是一种我们未曾觉察的文化深度,也还将继续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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