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村新司去世:再会吧,命运之星
2023/12/05 | 作者 刘辰 | 编辑 孙杨
邓丽君的《星》、张国荣的《共同度过》、张学友的《遥远的她》、梅艳芳的《孤身走我路》……曾经被华语乐坛翻唱曲目最多的日本歌手之一,谷村新司(Tanimura Shinji)去世了,终年74岁。
谷村新司去世的消息震惊了中日两国的乐坛和诸多乐迷,作为著名的歌手和词曲作者,长期以来谷村新司一直被视为日本乐坛的国宝级人物。他的歌曲也深受中国人民喜爱,有近50首歌曲被改编成中文歌曲,其中最知名的包括《星》《花》《昭和》《浪漫铁道》等等。
谷村新司于上世纪70年代成立了传奇民谣组合“Alice”并担任主唱和队长,原本该组合计划于2023年再度举行巡演活动,但由于谷村于今年3月突发急性肠炎入院而被迫中止。无数乐迷的等待和祈祷最终等来的却是一纸讣文,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从民谣青年到 Alice超级乐队
1948年,谷村新司出生于日本的大阪府,双亲由于战时疏散而搬至此处,他因而在此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光。
谷村是典型的“团块世代”(日本战后出生的第一代“婴儿潮”),这一代人出生于日本战后的废墟之上,完整地经历并参与了日本经济从恢复到快速发展的全部过程,是日本战后经济腾飞的重要支柱。
少年时期的谷村受到昭和时期著名男歌手小林旭的影响而开始学习吉他演奏。1965年,高中时期的他和友人效仿美国民谣组合“彼得、保罗和玛丽”(Peter, Paul and Mary)成立了“Rock Candies”乐队,并开始音乐活动。
1970年大阪世博会期间,Rock Candies乐队受到音乐事务所Young Japan社长细川健的邀请访美演出。这次巡演不但让谷村结识了后来的乐队伙伴矢泽透,也有幸观摩了当时正如日中天的“齐柏林飞艇”主唱吉米·佩奇(Jimmy Page)的吉他演奏和“蓝调天后”詹尼斯·乔普林( Janis Lyn Joplin)的演唱现场,这些都影响了他后来的音乐风格。
1960年代,是民谣、摇滚和爵士乐蓬勃发展的黄金年代。二战后世界范围内的婴儿潮世代已经长成了凯鲁亚克笔下的“垮掉的一代”,他们叛逆、反战、追求独立,反映到当时的日本青年身上更是如此。经历了“安保斗争”和“全共斗”等风起云涌的反战和左翼运动,没有什么比兼具艺术性、文学性和政治性的民谣摇滚更能迎合日本青年人的精神需求和消费需求了。
回国后,谷村新司与矢泽透、堀内孝雄三人成立民谣组合“Alice”,并以《恋人啊,飞奔过来吧》一曲出道。Alice乐队凭借着踏实的音乐现场和高质量的产出,几年之内就取得了商业上的成功,甚至创下了一年300余场几乎是全年无休的演唱会纪录。他们的代表作例如《冬日的闪电》《疯狂的果实》无一不是当年的大热门曲目。1978年连续3天的日本武道馆公演,标志着Alice乐队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音乐时代。
1980年代,Alice乐队进入到了活动休止期,三人均以个人名义开始了独立的音乐活动。在此之前,谷村新司就已显现出不凡的独立创作才能,例如为山口百惠的《良日启程》、中森明菜的《感伤纪行》创作词曲,为动画电影《机动战士高达》创作主题歌曲《沙之十字架》等等。
谷村新司的音乐通常被认为是属于大众音乐的“新成人音乐”(New Adult Music),它介乎于民谣、昭和歌谣曲、演歌等诸多音乐类型之间,但却很难被定义为哪一种单独的类型。然而不管类型如何,我们都能从他的歌曲中感受到歌词丰富而诗意的文学意象,以及弦乐、钢琴、吉他等传统乐器和时兴的电子乐器交织而成的优美旋律。
这种变化也反映了日本音乐产业与社会文化的变迁:进入到70年代,随着日本经济的腾飞,左翼运动的影响亦在日渐消退,人们对政治逐渐冷感的同时,对个人生活与情感的关怀在逐渐增加。同时,CD技术和磁带也逐渐代替了原来的黑胶唱片,极大促进了音乐产品的生产和传播。
这一时期,包括谷村新司在内,以松任谷由实、大贯妙子、大泷咏一、细野晴臣、山下达郎等为代表的一批音乐人开始发力,共同将日本音乐引向了被今天的我们称之为“J-POP”的新天地。
他影响了港台金曲
被称为“日本春晚”的NHK红白歌合战,是日本每年年底最大的娱乐活动之一。谷村新司曾多次参演,并凭借优秀的演绎和超高的人气成为了NHK在该时段的收视率“王牌”。
中国听众对谷村新司的认知,首先是来自于改革开放初期的港台音乐。以那首家喻户晓的《星》为例,80年代初期中国听众耳熟能详的港台歌手如邓丽君、徐小凤、谭咏麟均翻唱过它的国语或粤语版本,而它的原版正是1980年谷村新司的第六张原创专辑《昴》(Subaru)的同名歌曲。
《昴》的诞生据说是源自谷村新司在仰望星空时偶然迸发的灵感,而歌词更是延续了谷村新司民谣诗人般的浪漫情怀:合起了双眼/心中尽茫然/黯然抬头望/满目照悲凉/只有一条道路通向了荒野/哪里能够找到前面的方向/啊 散落的群星/点缀夜空指示着命运/静谧中放射光明/照亮吧我的身影/我将启程/脸上映着银色的星光/我将启程/再会吧/命运之星……
《昴》曾在日本以60万枚唱片的销量一举成为热门金曲,人气巅峰时甚至一度夺得日本流行音乐榜单“日本公信榜”的第二名。这不但使得谷村新司本人一跃跻身顶级艺人的行列,更是让《昴》作为范例登上了日本音乐教科书。
谷村新司其他经由港台歌手翻唱而为中国大陆听众熟知的歌曲更是不胜枚举:《如梦》和《花》由张国荣改编成《有谁共鸣》和《共同度过》;张学友的代表作《遥远的她》,原曲是谷村的《浪漫铁道》;《This is My Trial》(中文名“孤身走我路”)被梅艳芳、山口百惠接连翻唱。
从1960年代到1990年代,谷村新司的创作历经了日本音乐乃至世界流行文化工业的变革过程。日本学者毛利嘉孝在他的著作《流行音乐与资本主义》一书中,称之为从“福特主义”到“后福特主义”的生产模式的变化。
“福特主义”指工业化时代下的大规模、标准化、垂直细化的生产方式,对应到音乐产业则是以固定的类型、题材和作编曲方式进行较为同质化的音乐的生产。然而这种方式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繁荣,劳动者(尤其是“团块世代”)的闲暇时间和消费方式不断增加,很快便进入到了“后福特主义”,即音乐的生产者需要通过更多类型和曲风的音乐,来满足消费者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
当“卖方市场”变成“买方市场”时,歌手会根据不同的听众世代和音乐口味做出相应的调整,这也是谷村新司在各个世代都能受到欢迎且商业上大获成功的原因之一。
“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谷村新司可以称得上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了。自1981年在工人体育场的“手拉手北京”音乐会第一次登上中国的舞台起,谷村就与中国结下不解之缘。
1984年,谷村与香港歌手谭咏麟、韩国歌手赵容弼共同成立了“PAX MUSICA”,意为“音乐的和平世界”,旨在推动国家间和平的文化交流,并以此为主题多次在东亚地区举办音乐会。
2010年上海世博会时,谷村新司出任世博会日本推广形象大使,在开幕式上演唱了自己的成名作《星》,为现场及全世界观众带来了无限感动。为了推广流行音乐,并促进中日音乐的交流和研究,谷村新司自2004年起受聘担任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工程系常任教授并一直兼任中日音乐文化研究中心顾问一职。
谷村新司从不掩饰自己对中国的喜爱,他曾言“中国是我前世的故乡”,歌曲《昴》的标题意为天空中明亮的昴星团,而据传谷村创作此曲时正是以中国东北地区的夜色作为想象的蓝本而写成。副歌中的歌词“さらば、昴よ”中,“さらば”(Saraba)意为“永别了”,与日语的昴(Subaru)字谐音押韵。
1994年中央电视台拍摄电视剧《三国演义》的同时,日本放映的系列动画片《三国志》便是由谷村新司演唱的主题曲《风姿花传》,一曲“故国灭,城池亦残破不堪;百草枯,风悲鸣去往何方”不但体现了谷村新司优秀的词曲功底,编曲上更是使用二胡画龙点睛般地表达了“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那种豪迈与伤怀并存的中式美学。
音乐无国界,谷村新司一直保持着同中国良好的关系。2003年“非典”肆虐之时,谷村新司在家乡大阪举办支援中国的演唱会,并将募集到的1500多万日元(约100万人民币)尽数捐献给了中国红十字会。2008年北京奥运会,他担任了NHK电视台的特约转播嘉宾。
2017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45周年,也是谷村新司演艺生涯的45周年,他不但将亚洲首演的地点选在了上海,还在现场打出了翻唱者兼好友张国荣的照片进行缅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华语乐坛“天王”们如谭咏麟、张学友,以及“哥哥”张国荣都曾是他的至交好友。
而他的音乐影响也绝不仅限于港台歌手,根据网上公开的资料,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摇滚界曾于1981年由李力、王勇二人组成过一支名为“阿里斯”的乐队,这支取自“Alice”英文发音同名的乐队很难不让人认为是受到谷村新司1981年那场著名的北京首演的影响。晚年的他虽然演出和活动有所减少,但依然保持着积极的生活态度。他是佛教禅宗曹洞宗的忠实信徒,在2017年以68岁的高龄考取了驾照。
谷村新司的妻子孝子担任其所属事务所的社长,二人育有一儿一女,其中,长女谷村诗织(Siori)亦以唱作人身份活跃于日本乐坛。
谷村新司去世的消息也引发了日本社会各界名人的集体哀悼,包括曾经与谷村新司合作名曲《家乡》的著名歌手加山雄三在内,还有小柳留美子、黑泽薰,以及山口百惠的长子三浦祐太郎等其生前好友,均发文表达了对谷村的悼念。
《孤独的美食家》原作者久住昌之表示,得知消息后“失声痛哭”。谷村生前非常喜欢电视剧版的《孤独的美食家》并与原作者有过多次对谈,而原作者本人在上海采风时也偶然品尝了谷村最常去的小店。在他们心中的谷村,不仅是一位伟大的歌手和音乐家,也是一位爱开玩笑的,温柔待人的,喜欢陶艺的老朋友。
2018年12月24日晚,谷村新司在圣诞晚上演唱歌曲。
ABOUT / 相关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