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俄罗斯诗歌黄金时代的 茹科夫斯基
2023/11/05 | 作者 谈炯程 | 编辑 陈祥
俄罗斯浪漫主义诗人、翻译家瓦西里·安德烈耶维奇·茹科夫斯基,在2023年值诞辰240周年。为纪念这位在俄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作家,俄历2月期间,俄罗斯各地举办了一系列图书展及相关活动。
譬如,2月9日在莫斯科河畔小城雷特卡里诺揭幕的“俄罗斯歌谣的起源”图书展。同一时间,雷特卡里诺以南700余公里处的巴拉绍夫市,亦举办了主题为“温柔缪斯的宠儿”的图书展。
这位在俄罗斯享有盛誉的诗人,在汉语世界却几乎无人知晓。谙熟俄语文学掌故的读者,或许曾在文学史教材上窥见过他的形象。在那幅由俄国画家卡尔·布留佐夫于1837至1838年绘制的茹科夫斯基肖像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沉静的人,他坐在一张靠背椅上。自茶色背景显现的面容,仿佛已在时间中浸泡过许久的茶叶,正浮出水面透气。略显富态的身躯撑起诗人的外套,如同秋意撑开一颗沉甸甸的果实。
1837年的茹科夫斯基,已在罗曼诺夫王朝的宫廷中据有一席之地。自1817年起,诗人就受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芙娜大公夫人之邀,作为她的私人俄语教师留驻圣彼得堡。大公夫人来自普鲁士,她的丈夫即后来的沙皇尼古拉一世。1825年,尼古拉一世继位后,即任命茹科夫斯基担任皇子、未来的“解放者”亚历山大二世的导师。
这位已然跻身上流社会的诗人,其肖像在沉静之余仍带有一抹苦涩的曦光。原因或许就在于布留佐夫为他绘制肖像的1837年,他的学生亚历山大·普希金,在与情敌丹特士的决斗中不幸身亡。正是茹科夫斯基首次发现了少年普希金的诗歌才华,并成为普希金亦师亦友的前辈。
1820年,普希金出版了长篇童话诗《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大获成功。茹科夫斯基得知后,将自己年轻时的肖像寄给普希金,并为之题词:“赠予胜利的学生——被征服的老师赠。”
尽管两人政治观点大相径庭,茹科夫斯基仍通过他与沙皇的私人关系,暗中保护这位“俄罗斯诗歌的太阳”,以及那些他并不认可其观点的十二月党人。他不仅仅提携了亚历山大·普希金,几代俄罗斯知识分子,从尼古拉·果戈里、米哈伊尔·莱蒙托夫到亚历山大·赫尔岑,都曾与他交游,得到过他的支持与庇护。
布留佐夫的那幅肖像画,茹科夫斯基也让它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他让画家将该画捐给某个领主,只为给一位名叫塔拉斯·舍甫琴科的农奴赎身。而舍甫琴科果然不负重望,他用乌克兰语写下的杰作,让他被后世广泛视为乌克兰文学的奠基人之一。
两个混血儿
俄罗斯“黄金时代”的诗歌,在一位混血儿的手中开启,又在另一位混血儿那里成型。
瓦西里·安德烈耶维奇·茹科夫斯基有一半土耳其血统,而亚历山大·普希金的曾外祖父阿布拉姆·彼得罗维奇·加尼巴尔则是一名喀麦隆王子,遭绑架而从非洲来到君士坦丁堡。阿布拉姆的一生颇为传奇,普希金未竟的小说《彼得大帝的黑奴》即以他的经历为题材。
年幼时,父亲在与土耳其人的战争中战败,阿布拉姆因此被掳去。他在苏丹艾哈迈德三世的宫廷长大。不多时,俄罗斯外交官看中他的才智,将他赎回。阿布拉姆于是改信东正教,以教子与近侍的身份留在彼得大帝身边。
这个新兴陆上强权,透过他这对陌生的瞳孔,勘察着时事变迁。阿布拉姆受其教父之命,前往欧洲各国进修艺术、科学与军事学。在那里,他精习了好几门欧洲语言,并在数学、几何学领域取得一定造诣。留学期间,阿布拉姆结识了当时活跃于欧陆的一众知识人,包括伏尔泰与孟德斯鸠。伏尔泰就曾称赞他为“启蒙时代的黑色星星”。
茹科夫斯基的母亲萨莉哈(俄文名伊丽莎白·杰缅季耶夫娜),同样身为俄罗斯土地上的异邦人。但与普希金的曾外祖父相比,她的身世就显得格外平淡。
茹科夫斯基的父亲阿凡纳西·伊凡诺维奇·布宁,是奥卡河畔米申斯科耶村的地主。布宁家族历史悠久,一百多年后,这个家族的另一后代——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布宁,将成为首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俄罗斯作家。
在18世纪末,地主阿凡纳西·伊凡诺维奇的生活,却与文学完全绝缘。这位富有的地主在米申斯科耶村建有一栋别墅,别墅中有各类生活娱乐设施,从供仆人居住的耳房到精修的池塘与花园,一应俱全。农奴制鼎盛时期,作为地主的布宁,却对自己手下的农奴相当宽和。他在乡村无忧无虑地生活着,每日打猎,畅饮伏特加。
当然,阿凡纳西·伊凡诺维奇也有苦恼。婚后十余年间,他与妻子玛利亚·格利戈里耶夫娜·别佐布拉佐娃育下11个孩子,多数夭折。茹科夫斯基是他唯一的儿子,却是私生子。茹科夫斯基的亲生母亲,来自土耳其。
第六次俄土战争时,布宁的一名农奴从本德尔城(今法理上属摩尔多瓦)虏获了一对土耳其姐妹。其中,年仅16岁的姐姐萨莉哈因战争而孀居,妹妹法季玛刚满11岁,抵达米申斯科耶村后很快去世。萨莉哈侥幸活了下来,先是充当阿凡纳西·伊凡诺维奇两个小女儿瓦尔瓦拉与叶卡捷琳娜的保姆,在女管家去世后接替她的位置。这位土耳其女人就在狭小的厢房住下,一直到生命最后也没能再见到故乡的河水。
俄历1783年2月9日,即公历1月29日,她的儿子瓦西里·安德烈耶维奇·茹科夫斯基诞生了。
关于茹科夫斯基在布宁一家中的地位,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茹科夫斯基传》的作者、俄国作家鲍里斯·扎伊采夫,这样描写诗人早年的生活:“在俄罗斯贵族老爷宅第的静谧和敞阔中,在奥卡河的祝福下,男孩茹科夫斯基在一群女孩子的陪伴下开始了他的人生。他的性格活泼开朗,表情温和,有一双乌黑的眼睛以及深色的、天生卷曲的头发,早年很容易陷入幻想。”
通行的文学史提供了另一种版本的叙事。这个版本没有多少浪漫色彩,却似乎更符合茹科夫斯基诗歌发展的逻辑。因其出身,他与母亲遭布宁家族排斥。父亲将他丢给自己的食客安德烈·格利戈里耶维奇·茹科夫斯基,让老茹科夫斯基收他为教子。
安德烈·格利戈里耶维奇来自乌克兰,虽为贵族,经济上却十分窘迫。他笃信上帝,还拉得一手动听的小提琴,常给布宁的小女儿瓦尔瓦拉伴奏。瓦西里·安德烈耶维奇·茹科夫斯基继承了他的姓氏,以安德烈为父称。他的名字“瓦西里”,在希腊语中,则是“沙皇”的意思。
他在两个家庭间辗转居住。而他这般古怪的位置,反造就了日后的诗人茹科夫斯基。扎伊采夫认为茹科夫斯基的身世让其:“生来便是一个流浪者,几乎没有植根于农奴制的生活。他也不可能为自己的贵族身份或是财富感到骄傲。”
由此,他成为了俄罗斯文学中的第一个“知识分子”。早在亚历山大·普希金创造出“多余人”的文学典型前,这位混血儿就已在夹缝中生活。他被反锁于自己的血统之内,终其一生,都无从获得尘世的幸福。
他内心深处始终有对神秘的向往,这种向往涌出笔尖,便形成一眼诗意的泉水。茹科夫斯基在他的写作中发明了“自我”的概念,区别于其导师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卡拉姆津的古典主义,他因而成为俄罗斯第一个浪漫主义者。譬如,创作于1806年的悼亡诗《黄昏》,被俄国文学界推举为“俄罗斯第一首浪漫主义哀歌”。其将情感投射于客观物象的手法,一直到20世纪初,都是俄语抒情诗写作的典范。
他的这一眼泉水却逐渐封闭,犹如一双缓缓合十的手掌,当它在普希金笔下舒展开来,一眼泉水就化作一片海洋。俄罗斯诗歌的“黄金时代”,于焉兴起。
不过,这位混血儿仍需一针催化剂方能成为诗人。于是,他便逢上时代的急流。1812年,拿破仑率60万大军入侵俄国,俄罗斯卫国战争爆发了。
博罗季诺战场上
博罗季诺村,位于俄罗斯莫斯科州莫扎伊斯克区以西13公里处。如今,在此地的古战场遗址上,可以看到纪念米哈伊尔·库图佐夫的方尖碑。一只铜制的雄鹰停在碑顶,俯瞰博罗季诺空旷的草地。现在,此处方圆110平方公里的土地,已辟为俄罗斯国家博罗季诺战争的历史博物馆和保护区。超过200座纪念碑、方尖碑与纪念馆,坐落其间。
内心的不安,牵引着茹科夫斯基来到博罗季诺战场。1812年9月7日,俄法双方约25万军队在这片土地上搏杀。这是拿破仑一生征战中最血腥的一日,一天之内,双方共有约6万6000人伤亡。英国历史学家亚当·扎莫伊斯基估计,此役,法军步兵发射了140万发弹药,平均每分钟2300发,炮兵发射了6万至9万发炮弹。
此时,茹科夫斯基已经是莫斯科民兵的中尉。他的部队驻扎在博罗季诺附近的塔鲁蒂诺村,这里也是俄军主帅库图佐夫司令部所在地。战役前夜,周遭一片死寂,夜色笼罩下的森林发出蟒蛇蜕皮般的簌簌声。没有云,星星镶嵌于高高的天空,映在士兵们无眠的瞳孔中。或许,茹科夫斯基中尉也没有入睡,但他想的不是战争。
其实早在进入贵族寄宿学校之前,他就曾有过一次短暂的军营经历。事实证明,军队的纪律,与他伤感、内向的天性不相契合。而1812年,他之所以参军,是因为他要借此避开一段难堪的过往。
这段过往要从1805年,茹科夫斯基22岁时说起。那年,他在同父异母的姐姐叶卡捷琳娜家里做家庭教师,教他的两个外甥女学习俄语。5年后,他的大外甥女玛利亚长大成人,竟如痴如狂地爱上了茹科夫斯基。
玛利亚请求母亲允许自己与茹科夫斯基结婚,却被母亲阻止。19世纪初叶的欧洲,近亲结婚远非一种禁忌,“进化论”之父达尔文就娶了他的表姐爱玛为妻。叶卡捷琳娜严辞拒绝这桩婚事,原因不过是厌恶茹科夫斯基私生子的身份。
茹科夫斯基回应了玛利亚的爱。其实他的心早已如同一间旧仓库,堆满了玛利亚的倒影。在寄人篱下的日子里,玛利亚曾是他唯一的慰藉。他为玛利亚写下一系列情诗,因此被诗坛戏称为“俄罗斯的彼特拉克”。作为“人文主义之父”的弗朗切斯科·彼特拉克,在学术之外,也正是以他写给劳拉的《歌集》闻名于世。
茹科夫斯基一遍又一遍地请求姐姐同意,一遍又一遍地遭拒,直到最后被扫地出门。他躲进了战争与诗歌之中,像一只鼹鼠躲进了它精心修葺的地洞。随着第一发炮弹在博罗季诺炸响,战斗开始了。但由于茹科夫斯基所部是预备队,他们并未与法军正面交锋。
只是,间或有实心炮弹落在他们的阵列上,士兵们像保龄球柱一样跌倒。不远处,战地医院里尽是哀嚎声,截下的断肢扔进木桶,博罗季诺的草地因鲜血而变得肥沃。茹科夫斯基看到了这致命的风景。傍晚,整座战场被困在久久无法散去的硝烟里。轰鸣声终止,俄军最终退却,让出通向莫斯科的道路。
我们遂窥见已无人迹的博罗季诺,它就像历史女神为我们设下的一张捕蝇纸,人们一旦涉入其中,便难以脱身,只能任由死亡将他们压扁为历史教科书上的一条旁注。这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以拿破仑占领莫斯科告终,但占领莫斯科远非战争的终点。拿破仑大军最可怕的敌人此时才真正亮出獠牙,那便是俄罗斯的冬天。
在与彼得大帝的大北方战争中,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也最终败给了俄罗斯的严寒。俄罗斯军队的将领们最擅长透过失败获取胜利。他们在一次又一次失败中向对手偷师,同时积蓄力量。
整个1812年秋天,茹科夫斯基都在不断地追击从莫斯科班师的拿破仑大军。途中,他偶遇了他在贵族寄宿学校时的同学安德烈·凯萨罗夫。后者透过他的哥哥巴伊西·凯萨罗夫,为茹科夫斯基在库图佐夫的总部里寻找到一个职位。
扎伊采夫在《茹科夫斯基传》中记叙道:“在库图佐夫的设营军官斯科别廖夫将军那里,茹科夫斯基负责起草下达给部队的命令。斯科别廖夫甚至窃取了他的成绩。库图佐夫非常欣赏斯科别廖夫的命令和报告的杰出文笔,而后者毫不客气地利用了茹科夫斯基。”
由此可见,茹科夫斯基并不在乎这些公文。最终,还是诗歌为他赢得了荣誉。1812年,随军征战间隙,他写下一首名为《俄罗斯军营中的歌手》的长诗。这首应时而作的诗歌很快在俄国军营口耳相传,并为茹科夫斯基开辟了通往宫廷的道路。尽管,这首诗在艺术上并非他最优秀的作品。
扎伊采夫评价这首诗:“一切都作用于瞬息和具体事件。那一分钟过去了,轰动一时的事件结束了,作品便也黯然失色了。但是当战斗还在进行的时候,它便会广为流传。这首诗不能说是发自肺腑的真诚之作,但却很适合于现实生活”。
玛利亚·费奥多罗夫娜皇后中意这些作品,茹科夫斯基便为她献上了亲笔撰写的手抄本。年底,《俄罗斯军营中的歌手》发表于《欧洲导报》,并于次年发行单行本。
庇护人与翻译家
在俄罗斯文学史上,茹科夫斯基更多地以其创造性的翻译而著称。他的一句名言,至今仍被不少翻译工作者奉为圭臬。茹科夫斯基认为:“散文译者是原文的奴隶,诗歌译者则是原文的竞争对手。”
俄国文学界公认,他的不少译文,比之原文也毫不逊色,有时甚至比原文更雅驯。类似的情形也能在汉语世界中找到,当穆旦翻译英国诗人W·H·奥登那组著名十四行组诗的《战争时期》时,将原本已十分精彩、洪亮的尾句“that where are waters,/Mountains and houses, may be also men”,译成了“为了使有山、/有水、有房屋的地方,也能有人烟”。“人烟”一词,比起英语的“men”,更多出一层悲怆。
他的大部分翻译也都是应时之作,是为来自德国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芙娜大公夫人设计的翻译练习。但也正因这一巧合,促成了茹科夫斯基将德国浪漫主义的传统引入俄罗斯文学之中。
正如勃兰兑斯在《19世纪文学主流》中所勾勒的,德国的浪漫主义不同于法国,更关注超验以及民俗等概念。他们倾心于酒神精神的迷狂,而非日神精神的清澈,他们与世界的黑暗面结盟,并且沉醉在对中世纪的怀旧想象中。
所有这一切,几乎都切中茹科夫斯基那内向的心灵。在他的翻译下,无论是歌德、席勒,还是格林兄弟,德语原文的质感与韵律,都可以精确地用俄语复现。
俄国文学评论家 G. A.古科夫斯基评论道:“茹科夫斯基创造了一种音乐性的语言流,在声音和情感的波浪中摇动读者的意识;在这种音乐流中,文字是统一的、融合的,就像他所表达的灵魂生命的统一流一样,文字就是音符。”
对文字的敏感让他成为诗人与翻译家,但却没有使他成为一名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俄语教师。据大公夫人回忆:“茹科夫斯基是位著名诗人而不是位好老师,他并不督促我学习语法,因为每个词汇都会引发他的灵感,他要用诗歌来表达灵感,之后诗歌就成了每堂课讨论的主题。”
即使在面对未来的皇后时,他也时常沉浸在诗歌语言当中。这就是为什么,即使已与那些左右国家的王公贵胄朝夕相伴,茹科夫斯基也没有真正进入政治的游戏场。对于政治,他只以最简单、纯朴的方式把握。他厌恶流血,所以1848年席卷全欧洲的革命浪潮,只会让晚年的他感到痛苦无望。
但同时,他以朴素的人道主义教导着未来的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一生中,他曾多次表达自己对农奴制度的反感。这位“宫廷诗人”孜孜不倦的教诲在其身后结出硕果。1861年,亚历山大二世正式废除农奴制,并因此获得“解放者”之美称。
除此之外,为了他的学生与友人,茹科夫斯基一直都在谨慎地调用着与沙俄皇室的私人关系。在宫廷中,他常常被迫扮演文艺庇护者的角色。而这一切的起因,要追溯到1825年的十二月党人起义。
曾击败拿破仑的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于俄历1825年12月26日突然去世。他指定的继承人康斯坦丁,私下拒绝了沙皇皇位。康斯坦丁的弟弟,与茹科夫斯基过从甚密的尼古拉登基,史称尼古拉一世。而一群从法国归来,受启蒙思想及美国革命影响的青年军官,此前已结成“救国同盟”等地下组织,希冀透过一场彻底的大变革,改变俄国贫穷的现状。
当1825年12月,沙皇皇位出现空位期时,蛰伏已久的青年军官们抓住机会,在莫斯科枢密院广场,发动了一次针对尼古拉一世的起义。与沙皇的私人友谊,让茹科夫斯基难以接受十二月党人的流血起义。但随着起义在沙皇军队霰弹炮的嘶鸣声里结束,俄国陷入一片缄默的白色恐怖之中。
与之恰成对比的是,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芙娜大公夫人如今已是皇后,茹科夫斯基依然与这位曾经的学生保持着密切的通信。他以一种恭敬的口吻教导她,未来的沙皇、她的儿子亚历山大需要找到一种“内心的宗教”。
但此刻,厌倦了待在故土的诗人正拖着病体淹留德国,并计划继续向西旅行,一直到巴黎。无论他的地位变得怎样尊贵,叶卡捷琳娜都拒绝接纳这个私生子。玛利亚最后郁郁而终。如今,真正需要“内心的宗教”的,或许正是茹科夫斯基自己。
在宫廷中的这些年,诗人茹科夫斯基逐渐远离了文学界。他就像烟火表演中的第一发烟火,短暂地点亮夜空,随后其形迹便被更绚烂的烟火覆盖。
在历史转向的节点上,旅行重新唤起了他作为诗人的生命力以及他作为宫廷教师的责任感。在巴黎,他会见了夏多布里昂、居维叶等一众文艺界名流。在法国众议院的争论声中,他逐渐开始能够理解十二月党人所追求的“自由”。
而整个1826年春天,尼古拉一世都在亲自组织针对起义者们的审讯。5名十二月党人被判死刑,其余多半被流放。茹科夫斯基开始给沙皇写信,请求宽大处理。不过,遭遇了统治危机的尼古拉一世,变得愈发专制且多疑。后来,当茹科夫斯基在沙皇面前为莱蒙托夫担保时,尼古拉一世遂质问茹科夫斯基:“谁会向我为您担保呢?”
只有在卸下宫廷工作的重担后,他才能够重新成为一个诗人。晚年的茹科夫斯基迁居到了远离俄罗斯故土的欧洲大陆,枯燥的生活让他开始发福。那段日子,他的心灵与果戈里愈发亲近。
果戈里常伏在他的书桌上给他写信,然后收进那部颇具争议的《与友人书简选》。茹科夫斯基则开始翻译《奥德赛》,这将是他作为翻译家与诗人的“天鹅之歌”。
也许,当他们放下笔,这两位老朋友会在一起谈起他们共同的普希金,谈起普希金宛如鸟爪般留着长指甲的手,也聊起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
位于俄罗斯图拉州别廖夫斯基区的别列夫斯基当地传说博物馆,里面陈列着茹科夫斯基的书稿与肖像。
ABOUT / 相关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