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诈电影提供的,其实是一颗名为“安全感”的糖果
2023/10/25 | 作者 李寻真 | 编辑 陈祥
从《孤注一掷》到《鹦鹉杀》,反诈电影在2023年夏秋突然成为银幕上最热的类型。《孤注一掷》踩准全民关注“缅北电信诈骗”的热度,上映一个月狂揽38亿人民币票房。《鹦鹉杀》受限于文艺片题材,票房不如前者,但也引发了不少讨论。
事实上,早在2010年,中国就诞生过以反诈为主题的电影,但这些早期电影粗制滥造,没能激起多大水花。《孤注一掷》与《鹦鹉杀》真正让“反诈电影”走向了大众讨论层面,这两部电影其实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电影制作思维。
《孤注一掷》由宁浩主导的“坏猴子影业”出品,它的制作思路延续了《我不是药神》《奇迹·笨小孩》的特色——温情现实主义路线结合大数据分析手法。所谓温情现实主义,即电影结局一定是光明的,坏人一定是得到惩戒的。所谓大数据分析手法,即作者的第一性让步于数据的综合推演。一部电影从选题、构思到完成,大数据的重要性是过去难以想象的,而电影导演和编剧更像是手艺人的角色,负责把大数据反映出的“最佳制作方案”转变成现实。
《鹦鹉杀》是更传统的作者中心制,创作者的想法占据核心地位,该片导演麻赢心和监制、小说家双雪涛贡献了电影的主要创意,这样做的优势在于影片的作者风格更浓郁、文学性较强,弊处是当作者风格与大众口味存在不可磨合的矛盾,而影片仓促登陆院线,面对大众,电影口碑就可能走向滑铁卢。
对比《孤注一掷》和《鹦鹉杀》,能看到当下反诈电影创作的不同思路,透过这一题材在今年的爆火,也可窥见某种大众心理在商业作品的情感投射。一言以蔽之,前些年《战狼》打破票房纪录,与2023年夏《孤注一掷》热映,共享的是两种心态:我们的祖国不再落后,有能力保护境外同胞,即“家国守护叙事”;全球普遍遭遇经济下行和次生灾害,普通民众的不安全感加剧,此时院线电影成为寻找虚幻安全感的其中一种寄托。
因此,反诈电影提供的,其实是一颗名为“安全感”的糖果。
反诈:一种既新又旧的题材
反诈电影真正火起来,就是2023年的事。早些年,中国的反诈电影更像是宣传片,一股浓浓的网络大电影质感,上不了台面。比如《猎屠》《反诈风暴之不可饶恕》《争分夺秒》《危情电话》等,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起这些片子,它们已经被埋葬于时间的巨流之中。
2017年,由电影频道节目中心、华夏电影、寰宇娱乐等平台出品,号称花费巨资的电影《巨额来电》上映。本片既有当时的流量小生陈学冬,也有文艺片熟客桂纶镁,讲了一个警察与卧底智斗泰国电信诈骗集团的故事。它上映时间比《孤注一掷》整整早了6年,但根本没多少讨论,豆瓣评分也只有5.6分。
比这更早的是,2010年由运城市工商局牵头、运城市公安局配合编拍的《黑梦》,号称是“全国首部打击传销的电影”。主演黄海冰,当年演《隋唐英雄传》红极一时,古装剧常客,适合演风度翩翩的古代将军、公子,演起反诈电影就有些生涩。但这部电影和《巨额来电》一样,主要是剧本和影像制作水平平庸,宛如一部加长版打击传销宣传片。
倘若不局限在“反诈”的范畴,泛化到“骗局”“黑恶”等元素,国产影视剧倒是有不少可提之作。比方说早在2001年,尺度颇大的《中国西部刑侦大案纪实》,有一集讲的就是非法中介欺骗打工妹,逼迫后者从事性服务。
无独有偶,在当时流行于民间的、专门拍摄女罪犯的影视剧《红蜘蛛》里,取材自真实案件的女骗子形象也是被影视剧创作者不断借用。“欺诈”这一元素在中国扫黑剧里屡见不鲜,《人民的名义》《扫黑行动》《狂飙》等,但电信诈骗仍不是它们的主要线索。真正以此大做文章,形成广泛讨论的无疑是《孤注一掷》。
《孤注一掷》由申奥导演,宁浩“坏猴子影业”运作。影片以电信诈骗为主题,取材自上万起真实诈骗案例,试图揭秘境外电信网络诈骗的具体产业链,让观众直观地感受到境外诈骗的恐怖和危害。
恰逢2023年夏中文互联网热议“缅北电信诈骗事件”,官媒、自媒体都在推动对这件事的讨论,《孤注一掷》巧妙跟上了这个热点。电影不仅开启大规模提前点映,而且在宣发上也以“反诈”作为核心卖点。其中广为流传的一句宣传语是:“多一人观影,少一人受骗。”包括许多公检法系统单位、街道、社区、学校机构,也组织观看这部电影。可见这部电影不仅在大众层面出圈,也得到了官方一定程度的认可。
这部电影是当前呈现电信诈骗产业链最完整的一部国产电影,它没有采用警察作为主视角,而是以受害者和从犯做双线叙事。通过受害者如何步步陷入诈骗集团陷阱,最终为了还债或回到家园,不得不暂时屈服于诈骗集团,从事诈骗行动,来一步步揭开这个罪恶的内部系统如何运作,受害者又为什么难以逃脱。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并未避讳,部分东南亚当地警察机构与诈骗集团暗中联系。金晨饰演的模特,第一次出逃被捉回,就是缘于派出所警察告的密。而在当地城区,也有不少人是诈骗集团的眼线。电影上映后,许多缅北诈骗受害者也表示,这部电影让他们想到了自己的亲身经历。可见电影在细节上下了功夫。
但是,作为国内反诈题材的开路者,《孤注一掷》还难称经典之作。它缺乏明显的风格上的开拓性,存在明显的叙事硬伤,整体叙事呈现出急促之感。
《孤注一掷》:反诈电影的宣传策略
《孤注一掷》的遗憾,首先出现在人物上。电影中,被骗到瓦内加入诈骗团伙的主角,一位是公司准技术高管,一位是面容姣好的模特。而王大陆饰演的被诈骗者是一个富二代,他承担了电影中一半的降智情节。
这种人物设定,本身就很悬浮。因为遭遇电信诈骗的受害者大部分是社会底层,不是公司高管也不是富二代,而是在社会上犹如赤裸生命,渴望通过赌博实现一夜暴富、改变人生的人。
但在电影中,这样的人沦为了背景板,而诈骗团伙最终被端掉的契机也非常依赖于巧合,一个诈骗公司“二把手”的“恋爱脑”、一位教二进制的老师突然发现主角潘生传递的信息。电影想兼顾多条叙事,最终却变得非常仓促。一部标榜现实主义的电影,最终依靠悬浮的做法解题,喧哗散去,《孤注一掷》只能算半部佳片。
实际上,比起电影本身的内容,《孤注一掷》的宣发更值得观察。监制宁浩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采访时透露,《孤注一掷》是中型体量影片,他表示:“投资额度在5000万元以上1亿元以下的,是中型体量影片。中型体量影片其实是最难把控的一类,如果做对了,它能创造票房奇迹;最有可能赔钱的也是它。”
可就是这样一部电影上演了票房奇迹,成为《我不是药神》之后“坏猴子”最卖座的电影。细究原因,除了跟上热点,宣发团队在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上的“病毒式营销”也功不可没。宁浩自己也坦言,短视频已经是今天最大流量的载体,“在侧重视觉传播、全民传播的当下,短视频的优势在推广营销上非常突出”。
电影点映后,宣发团队精明地把握住了潜在受众的心理,他们向二三四线城市沉淀,主打下沉市场,号召观众将这部电影分享给亲友,仿佛看了电影就不会受骗。当东南亚耸人听闻的骗局一轮轮刺激网友的神经,一部恰逢其时的电影自然成为网民推荐给家人、朋友的不二选择。因此,与其说观众是为了欣赏一部艺术品质出色的电影,不如说观众就是奔着去看“反诈宣传片”的,当一部宣传片具有商业大片的质感,观众不介意为它掏出50元钱。
据灯塔专业版数据显示:《孤注一掷》于8月5日、8月6日在全国进行超前点映,点映首日,该片便以15.4%的排片率拿下1.72亿的票房;点映次日票房突破2亿元,刷新中国影史点映单日票房纪录。
但颇有争议的是,《孤注一掷》大规模点映(排片量堪比许多电影正式上映后的规模),却迟迟没有在豆瓣等网站开分。熟悉电影宣发的朋友知道,电影口碑对一部电影正式上映后的排片影响重大。而《孤注一掷》迟迟不开分,普通观众也就无法第一时间知道它的真实口碑,而只是知道有一部新片特别火。宣传片甚至拿它跟《我不是药神》对比,在强烈的好奇心的推动下,观众自然想一睹为快。
《孤注一掷》剧照
《鹦鹉杀》为何遭遇口碑滑铁卢
从制作到宣发,《孤注一掷》都迎合了近年来流行的大数据方法。在以大数据为主导、社会现实议题为主题的思路下,电影拍什么,主打什么话题,是由一个大型团队对潜在用户进行的精确的市场调查确定的。这类型电影的典例,就是《孤注一掷》《消失的她》。它们都以近些年来最热的话题为标签,追求反转和噱头,人物塑造完全为剧情服务,而导演更像是大公司里的雇员,为上层完成一份满意的答卷。
相比之下,稍迟上映、以“杀猪盘”为噱头的《鹦鹉杀》,则更像是一部披着话题电影外壳的文艺片。这部电影从运镜、美术、台词,到单个场景的叙事打磨上,都更有层次,更接近于一部欧洲文艺片的质感。它的侧重点不在于“事件”,而是事件对人物心理的作用。人的情感流动与记忆深渊,是它想观照的重点。电影里的人物关系,其实和李安《色·戒》、朴赞郁《分手的决心》对比会很有意思。但为什么这部电影遭遇了口碑失败?
这就跟宣发错位有关。不妨先介绍分析本片的内容。《鹦鹉杀》聚焦的是“杀猪盘”诈骗,这个词本是诈骗团伙对交友婚恋类网络诈骗的一种俗称。诈骗分子准备好人设、交友套路等“猪饲料”,将社交平台称为“猪圈”,在其中寻找被他们称为“猪”的诈骗对象。通过建立恋爱关系即“养猪”,最后骗取钱财即“杀猪”。电影并没有呈现“杀猪盘”的完整产业链,而是从两个被骗女子的视角出发,讲述她们在遭遇巨额诈骗、无法走出过去梦魇的情况下,决定去寻找骗子,联手实施“反杀”的故事。
当曾经的爱遭遇幻灭,承受最深重的欺骗,一个人如何重拾对于“真”的信念?这是《鹦鹉杀》试图探讨的问题,而非简单一句“别做恋爱脑”,将受害者的困境草草搁置。导演麻赢心注意到,对于许多深陷其中的女性来说,她们痛苦的,不只是失去钱财,还在于真心被辜负。自己迷恋的人却是一个诈骗犯,而他重复浪漫的话术为一个个女孩埋下陷阱。如何让骗局显得可信?又不美化诈骗犯?这是呈现此类故事的难点。
在《鹦鹉杀》中,章宇饰演的林致光就是一个演技逼真的骗子。他不是纯粹的恶人,他也有良知,可当他长久浸泡于黑暗,他也被黑暗所吞噬,一个人说谎久了,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鹦鹉杀》没有回避林致光自身的矛盾,选择保留他身上复杂的一面,但这也会令主流观众感到不适。由于演戏的人全情投入,逼真到连自己都迷离,抑或他的确已经在阴沟太久,当一束光照过来,他的心真的产生动摇。
电影后半段的一个悬念,就是林致光到底有没有真正爱上女主角周冉。而周冉,当她和林致光在火车上最后十五分钟对视,她拥有的究竟只是复仇之火,还是永别的怅惘与心碎?林致光与周冉的关系耐人寻味,就连他和另一个骗子——张宥浩饰演的许照,恐怕也不仅是简简单单的师徒。后者对他萌生情愫,只是无法公开表达。
因此,与其说这是一部反诈电影,不如说它的内核是一部爱情片。它让我想起了汤唯主演的《分手的决心》,周冉与林致光,俨然是刑警海俊与宋瑞莱的变体,那是善恶之间的混沌,是混杂着欺骗与真情的感官深渊。
然而,这样的关系放在一部反诈电影里,注定变得尴尬。首先,现实中的诈骗犯罪行恶劣,普通大众很难对诈骗犯共情,更别说欣赏他与被骗者之间复杂的感情。大众会容易代入受害者的角色,期待电影呈现出诈骗犯和他背后的体系是多么恶劣、恐怖,从而让电影富有教化意味。但《鹦鹉杀》显然不是这样,它把太多的笔墨放在处理人物情感,太少的笔墨呈现诈骗对于一个家庭可能造成的毁灭性的影响。即便文艺片爱好者能理解导演的诉求,但大众不会买账。电影普通的票房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其次,也是这部电影不走运,在它之前有一部名叫《燃冬》的电影上映。而这两部电影在人物关系上不谋而合,都是三边关系,也即三个人之间的微妙情感。更巧的是,女主角都是周冬雨。据说,这两部电影之前都报送了戛纳电影节,《燃冬》入选了“一种关注”单元,《鹦鹉杀》落选。还有一层潜在的缘分是,《鹦鹉杀》的监制是小说家双雪涛,而周冬雨前年主演了双雪涛小说改编的电影《平原上的火焰》,但这部电影至今没有上映,好巧不巧,转头周冬雨就跟该片主演刘昊然一起去拍了《燃冬》。
《燃冬》非主流的人物关系引发差评,《鹦鹉杀》紧随其后上映,海报又颇似《燃冬》风格,以至于网友调侃其为“燃冬PLUS”:“很像是《燃冬》导演看完《孤注一掷》后临时改了剧本。”这当然是玩笑,但足以见得《鹦鹉杀》在题材、宣发、档期上的尴尬。
《鹦鹉杀》剧照
一颗提供短暂安全感的糖果
从《孤注一掷》到《鹦鹉杀》,可以归纳出两类创作机制,市场中心制与创作者中心制。前者以精准揣摩主流观众趣味、为其量身打造商业电影为目标;后者希望在作者表达与商业回报中寻找平衡,但为了保护创作者的主张,有时会不惜冒犯观众。
但无论是何种路线,这两部电影仍只能算探索之作,其叙事、结构、视听语言上的遗憾都无法忽略。譬如在利用多线叙事来组织故事上,《鹦鹉杀》中许照这条支线最后草草收场。影片本意设定一出三个人势均力敌的博弈,最终变成周冬雨和章宇飙演技。《孤注一掷》的问题则是线头太多太杂,导演要兼顾富二代被骗线、公安查案线、诈骗集团内部线三条线,在富二代这条线上着墨太多,导致本来以张艺兴饰演的潘生为代表的主线没能充分展开。倒是王传君饰演的诈骗集团小头目陆秉坤,因为角色本身可塑性强,既有残酷狡猾一面,也有护犊情深的人性残缺,使得这个角色看起来是电影中最为饱满的。
其实,玩多线叙事,导演可以跟盖·里奇取取经,他的《偷抢拐骗》是多线叙事的经典。盖·里奇这部片只有100分钟,长度甚至不如《孤注一掷》,里面的主要人物却多而不乱,被他刻画得活灵活现。一部英式幽默、荒诞无常的片子,由此诞生。
盖·里奇玩的是硬核蒙太奇,如果要走抒情治愈路线,连带点社会意义,日本的是枝裕和也是一位现成的参考对象。比方说同样涉及偷盗,为什么《小偷家族》里的骗,比《鹦鹉杀》里的骗,更容易被人原谅?因为《小偷家族》不偷“情感”,也不会对弱势者下手,他们偷东西,只是为了维持基本的生存需求,而不会为了还清巨额债务,或者挣取暴利,从而乔装成深情男子骗人五十万。《鹦鹉杀》想探讨骗与被骗者的情感撕扯却不被主流观众接受,也是因为从人设本身开始,这样的人就很难令观众相信,他有真情和对弱者的同情存在。
进一步说,是枝裕和拍《小偷家族》,他对造成“小偷家族”出现的社会结构问题是很敏感的。“小偷家族”住在发达资本主义城市东京,但他们每个人都是这个残酷社会竞争秩序下的边缘人。他们的过去都曾被创伤袭扰,比如曾被家暴、在阶层上受到排挤、失去亲人或被亲人抛弃。影片中的角色信代之所以收留小女孩,就是因为她的童年也曾遭遇毒打,而亚纪之所以深爱着奶奶,是因为她的父母没有给予她想要的关怀。
“小偷家族”所拥有的恰恰是许多人所失去的,小偷家族最不缺乏的就是爱,就是人情味。他们虽然是穷人,在道德上也有各种瑕疵,但他们并没有被资本的世界所异化。在与家族成员的相处中,他们固然也有算计,但到头来,他们最讲的还是人情。最能体现这一点的就是安藤樱饰演的信代,一个在奶奶死后看似无动于衷的女人,却在小偷家族被捕后,自己一个人揽下罪责。她当然怕坐牢,但她更怕自己关心的人受委屈。为了保护小偷家族的“亲人”,她宁愿以身犯险。
作为骗术电影的鼻祖,昔日荣获七项奥斯卡大奖的《骗中骗》也值得参考。这是一群人骗一个黑老大的故事,陈思诚的《消失的她》最后一部分构思,有可能就是借鉴了这部片子。最绝妙的是,这部片子有三重骗局,电影真就如同行骗大师一样,到了结局才揭晓最终的骗局,其结局精彩程度堪比改编自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的《控方证人》。
令人放心的是,这部电影不会像陈思诚一样,偷了别人的创意,还美其名曰女性主义。过去的片子老老实实刻画人物,忠实于讲一个立体、精彩的故事,更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在中国,“反诈电影”是一种题材,还不能说是一个成熟的电影类型,“反诈电影”在2023年流行,与媒介变更、大众心理、宣发策略都有关系。在媒介属性上,近十年来,抖音等短视频的崛起已经明显改变了大众的观看习惯,大众的观影趣味也被短视频改变。更加快节奏的、段子合集、追求反转、瞄准下沉市场趣味的电影,更可能在抖音等平台实现迅速传播,进而转换成进入电影院的人群。《孤注一掷》的成功,与短视频平台密不可分。
在大众心理上,时值公众热议东南亚诈骗案件,“反诈”已经成为全民话题。大众对这类电信诈骗案件更感兴趣,不仅仅是由于案件本身的耸人听闻,也是因为它危害的恰恰是普通人,是很可能就在我们附近、和我们多少有几分相似的普通人。人类会对于自己更切身的事情更有感触,比如身处中国的我们每天其实都会在新闻上看到在远方发生的悲剧,可是那太遥远、太抽象,而就发生在国门附近、影响了同胞的恶性事件,显然更能触发国人的共情。
此外,在社会处于结构调整期、普通人背负更多生存压力的背景下,弥漫在社会的不安全感会更加剧烈。反诈电影中的“家国保护叙事”,慰藉的亦是这一种心理。此时,电影就像是糖果小屋制造的一颗颗甜蜜糖果,它里面的成分名为“安全感”。或许,正是因为我们自己身处在安全感摇摇欲坠的时期,我们才那么需要,这一份幻梦般的安全感。
现实主义电影是一种标榜真实的奇观,它看似要呈现使人深思的现实,其实在对于现实的影像化和剪辑之后,它归根到底表现的是制作者对于现实的理解。于是决定一部电影的穿透力度和广度的,最终也取决于电影作者看世界、理解人的深度和敏感度。现如今,反诈题材电影借助社会热点会暂时喧嚣,但如果不提升创作质量,它们也只会像社会热点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沦为昙花一现的风景。毕竟,电影的流传,最后靠的不是话题,不是标签,而是它内在的创造性。在这个标签遍地的年代,创作者需要一些拒绝取巧的“愚钝”。
《巨额来电》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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