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沉默的受害者代言
2023/10/05 | 作者 王淼 | 编辑 孙杨
你是否会想到,今天我们能够侥幸见到的“珍稀动物”和“濒危动物”,曾几何时,不仅为数众多,而且遍布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它们之所以成为“珍稀动物”和“濒危动物”,并不是因为自然的淘汰,而是遭到了人为的屠杀,才终于落到了“珍稀”和“濒危”的境地,有些甚至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乃至彻底灭绝。
最近五个世纪以来,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攫取最大的经济利益,不断制造出各种新式武器,用来捕杀与之共生共存的其他生命形式,制造出一场又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使我们生存的地球陷入日益严峻的生态危机。
加拿大自然文学作家法利·莫厄特的《屠海》是一部经典旧著——说它是旧著,是因为这本书出版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距今已有数十年的历史;说它是经典,是因为这本书的出版时间虽然有点久远,但其内容却并不过时,不仅不过时,反而恒读恒新。
作者以人与自然关系的悲剧性预言警醒世人:生命之间原本是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他们构成了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每一种生命都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它必须与其他的生命保持和谐的关系,才能得以繁衍和发展;而每一种生命的灭绝,也势必影响到几个,甚至几十个生命的生存,一旦地球上的生命灭绝到一定程度,人类自身的末日也必将降临。
回顾欧洲殖民者踏足北美洲五百年来的历史,实际上就是一段对当地动物资源开发与利用的历史。莫厄特是站在受害者的立场看待这段历史的,他认为人类有代言人为自己的事业做充分的辩护,以证明其行为的合理性;但动物却没有这样的代言人,它们是沉默的受害者,无法述说自己的惨痛经历。
而莫厄特则立志做这些受害者的代言人,他要以自己的文字记录那段血腥的历史,为近五百年来北大西洋海洋生物的减少和灭绝建立一份真实的档案。
海鸟的命运
在人类进行海上大屠杀时,大海雀乃是最早的受害者之一。这是一种体态优雅、体形硕大的海鸟,说它是海鸟,它其实已经不能飞行,因为它的翅膀已经退化为一双带有少许羽毛的粗短有力的鳍。大海雀曾经广泛分布在北大西洋周边的各个岛屿上,聚集在这些岛屿的食物丰盛之地,犹如一支支庞大的舰队,在这里繁衍生息。
早期人类捕捉大海雀为食,并没有影响到它们的生存,但是,当人类由猎人向产业工人转变时,他们捕杀大海雀已不再是为了糊口,而是为了得到它身上的油脂和羽毛,转而销往欧洲,并获取高额利润,大海雀才开始遭遇灭顶之灾,数量急剧减少。
到了十八世纪后期,世界上残存的大海雀已经寥寥无几,却依然无法逃脱人类的魔掌,他们以各种残忍的手段对付这种温驯的大鸟,将它们赶尽杀绝。直到1844年6月3日,三个斯塔尔村的渔民在埃尔德岩杀掉最后两只大海雀,大海雀的时代就此终结。
当然,大海雀只是一个遭受灭绝的例子,北大西洋其他的海鸟同样遭受了重创。比如极北杓鹬,亦曾是遍布北冰洋冻原上的一种海鸟,十八世纪七十年代,一个猎人用一支简陋的前膛枪,一天即能够枪杀一百五十只极北杓鹬。
除了商业性捕杀,将极北杓鹬制作成美味罐头之外,人类还将捕杀极北杓鹬当作一种娱乐方式,他们有时将成群飞翔在天空中的极北杓鹬当作靶子,进行射击练习。如果火药不够,他们会在晚上潜入极北杓鹬的栖息地,先用牛眼灯将极北杓鹬照晕,然后以棍子和鞭子将它们击杀。
到二十世纪初期,世间的极北杓鹬已经所剩无几,“这不仅表明了现代人的残酷无情,还显示了人类永远无法消除的愚蠢”。
然而,欧洲殖民者对这些飞鸟肆无忌惮的屠杀,再加上失去繁殖地、食物减少、污染中毒等各种人为因素,人类最终将这幅美丽的画面撕成了血淋淋的碎片!
陆生哺乳动物的苦难
与北大西洋沿岸的海鸟的命运相比,各种陆生哺乳动物更为苦难深重——无论大小,只要能够从中获利,或者只要它们看似对人类贪婪的胃口造成竞争性的威胁,它们就无一不遭到人类灭绝性的屠杀。
在人类先入为主的意识中,所有的大型食肉动物无疑都是天生野蛮凶残的。北极熊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很少有记录证明北极熊会无端攻击人类,但人类还是将北极熊视为必须消灭的敌人。
早在十七世纪,法国人即为土著人配备枪支,让他们捕杀北极熊,为自己提供熊皮和熊胆。进入十八世纪,由于有了新的杀伤力更大的枪炮,北极熊更是在劫难逃。它们在栖息的每一个地方都遭到了大规模捕杀,许多自诩为探险家的欧美枪手,甚至将捕杀北极熊当作一种荣耀,而拥有一张北极熊皮制作的地毯,则成为那些爱慕虚荣者的地位象征。对北极熊毫无限制的杀戮,迅速将北极熊推向了濒临灭绝的边缘。
同样遭到欧洲殖民者毫无限制的残杀的,还有野牛,以及包括美洲狮、猞猁、红狐、郊狼等在内的野生猫科动物和犬科动物。欧洲人在新大陆开发的重要的财富资源,诸如肉、兽皮和软毛,均能在这些动物身上获得。
尤其是野牛,曾经是大西洋滨海地区占统治地位的食草动物,欧洲人捕杀野牛,一是为了切断土著人的生活来源,使其自生自灭;二是为了赚钱;三是嗜杀的本性使然。当野牛皮大氅成为一种时尚,野牛更是成堆成堆地倒在欧洲人的枪下,乃至席卷整个新大陆的第一股臭味,就是野牛腐烂的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
美洲狮、猞猁、红狐和郊狼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美洲狮向以凶猛闻名,但它却无法与欧洲人的武器和奸诈相抗衡,猞猁则被人类冠以“魔王”的名头,它与红狐和郊狼一样被人类视为邪恶的象征,人类甚至以颁发赏金的形式鼓励时人对它们的残杀,毒药、陷阱、罗网、枪炮……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以郊狼为例,在欧洲人征服北美初期,栖息在北美的郊狼尚有二十四个亚种和种群,到二十世纪上半叶,其中有七种已经完全灭绝,其余的大多数濒临灭绝。
“在海洋渔业都垮掉前,尽可能多地赚钱”
毫无疑问,在人类与野生动物的关系上,人类从来都是以自己的意志塑造这个世界,以自己的利益衡量动物的价值,进而来决定动物的命运的。
人类显然认为,野生动物出现在地球上,只是为了供人类享用,对于它们,人类完全可以予取予求,以自己认定的所有方式随便使用,根本不存在任何道德问题。人类对待陆生动物如此,对待海洋动物也莫不如此。
鲑鱼和鳕鱼,曾经是遍布北大西洋的两大鱼种,其数量堪称恒河沙数,无法计算。然而当人类开始对它们进行肆意捕捞时,它们的命运同样变得岌岌可危。事实上,人类对鱼类的捕捞几乎用尽了他们所能够想到的一切手段:手钓线、曳钓绳、刺网、定桩网、流网、围网、张网、掬网……尤其是新式的海底拖网更具杀伤力,它就像一只巨大的耙在海床上耙过,彻底摧毁鱼类和其他海洋生物。
人类甚至还使用枪支和炸弹攻击那些产卵洄游的鱼类,使它们失去繁殖的机会。当然,更加致命的还有大坝、分水渠、海水污染,以及鱼类的产卵场遭到人为的改变,这些足以让包括鲑鱼和鳕鱼在内的所有鱼类,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对于人类来说,利益大于一切,就像一位生物学家所形容的那样:“他们每个人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赚钱……在海洋渔业都垮掉前,尽可能多地赚钱。”而随着捕捞的加剧,鱼变得越来越少,价值却变得越来越高,进而又遭到更加剧烈的捕捞,于是,鱼更加稀少,价值升得更高,如此恶性循环,鱼类面临的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灭绝。
五百多年前,包括大西洋在内的所有海域都曾是生机勃勃的,人们说“海里的好鱼捕不完”。但是,在经受了人类五百年来不断膨胀的贪欲荼毒之后,大西洋西北的几个大型商业性渔场赖以生存的物种已经所剩不多,这片“生命之海”,终将变成“生命沙漠”。
“我们把鲸的每一寸都变成了钱”
如果说有一种海洋动物遭到了人类最无情的残杀,那么,这种动物当首推鲸。鲸曾经是海洋的主宰,也是这个星球上组织结构最复杂、最稳定的生物。
对于贪得无厌的人类而言,捕杀鲸乃是一个暴利的行业,因为鲸的一身都是宝:比如露脊鲸,虽然体形巨大,却相对容易捕杀,经济效益非常高;比如抹香鲸,其体内的龙涎香,几乎和黄金一样贵重;比如弓头鲸,其鲸脂可以炼取鲸油,鲸须则可以制作鞭子、遮阳伞、帽子、手杖、鱼竿、台球桌垫……
从十七世纪中叶起,欧洲殖民者即对鲸开始了杀戮的狂欢。到十九世纪末期,他们创造出一种高效的方法,就是使用加农炮将一支携带碎裂弹的鱼叉射入鲸的要害部位,碎裂弹炸开之后,隐藏在鱼叉杆里的倒钩向外弹出,牢牢地将鱼叉及其附带的绳子固定在鲸肉上……
这些掠夺者对鲸实施的是一种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体形的无差别屠杀,他们的加工厂则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的生产线,能够全天候地屠杀和加工任何被发现的鲸。可以说地球上已经没有任何地方,能够让鲸逃脱人类为它们安排的命运。如一名捕鲸商人所说的那样:“除了喷水孔以外,我们把鲸的每一寸都变成了钱。”
与鲸的命运相似的还有海豹。北大西洋的各个岛屿其实均曾是海豹的天堂,莫厄特即用优美的语言这样写道:“春天慢慢过去,成年海豹享受了欢乐,完成了繁衍后代的任务,它们再一次大规模地聚集在一起。一连几天,甚至几周,庞大的竖琴海豹群中的海豹簇拥在一起,晒太阳,换毛……”莫厄特用文字描绘出的大自然的造化,如同赵忠祥在《动物世界》中的深情告白。
而与这种美好景象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海豹群惨遭人类屠杀时的残酷与惨烈。掠夺者们擅长活体剥皮和抽取脂肪,即便对怀孕的母海豹和小海豹,他们也毫不留情。于是,昔日浩浩荡荡的海豹大军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新鲜的血肉和脂肪,竖琴海豹的繁殖地惨不忍睹,蔚蓝的海洋变成一片无差别的屠杀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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