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的战马:中原劣马苦战匈奴优马
2023/10/05 | 作者 霍安治 | 编辑 陈祥
评点骑兵将领,霍去病必然名列第一。然而,他的战马比不过匈奴马,骠骑将军建功绝域其实颇为惊险。
“骏马似风飙,鸣鞭出渭桥;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阵解星芒尽,营空海雾消;功成画麟阁,独有霍嫖姚。”李白想象中的霍将军,乘骑是飞驰如风的骏马,扬鞭出长安,上草原就能与匈奴马对决。李白却不知汉马来自中原,不适合骑兵奔驰,长途机动的耐力更比不上匈奴马。
霍去病墓前的著名石雕“马踏匈奴”,无声诉说着骠骑将军以劣势战马涉渡绝漠、横扫匈奴的奋斗史。
汉马打不过匈奴马
以马论马,“马踏匈奴”中的汉马并不出色。相马首先看马高,被汉马践踏的匈奴战士蜷缩成一团,他若能站起来,汉马的鬐甲(马颈与马身连接处的肩胛隆突),大约只到他的胸口。匈奴战士的身高以160公分保守计算,汉马高度大概只有13掌(130公分)左右。
体形偏小是中原马的特色。《周礼》记载:“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騋、六尺以上为马。”周尺约18.5公分,马高11掌就是合格的“马”、近13掌是雄骏能战的“騋”、14.8掌以上则是罕见的“龙马”。
马高13掌,并不出色。同时期的亚述帝国,猎狮石雕中的阿拉伯马体高约14掌以上。 更糟糕的是,商代以来的中原战争以驷马兵车为主力,“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在千年车战中,“騋”适应了拉车任务。
“马踏匈奴”石雕,留下了先秦初汉中原骏马的写实形象。“头长腰短双鳬(前胸)大,口叉需深牙齿远”,这匹战马体躯粗厚肥壮,肌肉强劲发达。它一对大鼻孔代表肺活量强大,一对炯炯大眼睛代表马性悍威,却又具备发达智力,易于调教,的确是好马,却比较适合拉车。
用今天的话说,这是一匹“轻挽系”的良好挽马,却不是一匹能飞洒四蹄、“伸长跑步”的“轻乘系”乘马。
马是否适合奔驰,首先看马肩的斜度(由鬐甲至马前肢上端划条线)。这条斜线长,则马匹奔跑速捷,动作更有弹性。汉马的马肩角度接近垂直,斜线很短,代表跑步时步伐短促,鞍马颠蹶。再看马胸与马尻(臀部),汉马胸围宽阔,代表鞍上感觉不平稳;马尻平直微翘,代表前肢容易疲劳,不适合长时间奔驰。
另一个决定骑兵战马优劣的部位,是四肢。汉马的四肢偏短,重心较低,天生跑不快,形状更是过粗。马急速奔跑时,四肢伸长。汉马管围(左前肢上部1/3处周长)太粗,代表骨头沉重,驰速十分有限。
汉马的敌手匈奴马,则是蒙古马的前身。蒙古马的体高同样不到13掌,但管围适中,伸长跑步十分神骏。若与源自阿拉伯马的各种欧美乘马相比,蒙古马的马肩与四肢偏短,短跑速度比不上欧美马。但蒙古马的马尻既短又斜,欧美马则是马屁高翘,长途行军的耐力远逊于蒙古马。
因此,阿拉伯马虽能培养成马术耐力赛的夺冠名种,但成就只限于跑耐力赛。蒙古马却能奔腾万里,从亚洲打到欧洲。
要抵御匈奴,必须将笨重车兵改为轻捷骑兵。但“胡服骑射”得使马种提升到与匈奴马的水平,不是换套衣服、上马射箭就能打败匈奴。
驷马战车切换成骑兵不容易
周代也有骑兵,只是屈居辅助兵种。《孙子兵法》写道:“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骑兵原是没有地位的。姜太公论骑兵,只是“军之伺候(斥堠)也”,用于“踵败军、绝粮道、击便寇”,也就是追击败军、抄绝粮道、迅速打击小股分散之敌。
因此,周代骑兵的最大编制是“二百骑一将”,规模如同近代配属步兵师的骑兵连。晋公子重耳回国争位,秦穆公慷慨赠送“革车五百乘,畴骑二千,步卒五万”,不符合当时军制常识,其实是另有心机的。“革车”只是辎重车,奔驰田野的“畴骑”骑兵则无力与兵车为敌,这么做才能确保晋文公不能反噬秦国。
车战延续千年,中原并未认真培育骑兵专用的轻乘系战马。赵武灵王将兵车切换为骑射骑兵,马种是最大问题。赵国名将李牧防御匈奴,麾下骑兵其实不多,打仗仍然依靠兵车。《史记》记载,李牧“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打匈奴以“多为奇阵”取胜,诱敌深入营造战术优势。当匈奴骑兵自弃迂回机动力、向赵军正面冲锋时,李牧以兵车居中构成正面弓矢火线,骑射骑兵“张左右翼击之”,才能以中原马打败匈奴马,“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
因此,赵军虽然迈出骑射第一步,但马种不给力,骑射战争打得十分辛苦。廉颇“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如此雄壮大汉,上马还要披甲,想必骑垮了不少战马。
汉马改种困顿不前,匈奴却是配种高手。《史记》记载,匈奴在马牛羊之外,还有诸多中原不常见的“奇畜”,包括“橐駞(骆驼)、驴、骡、駃騠(驴骡)、騊駼(北海青马)、騨騱(野马)”,构成了匈奴骑兵无与伦比的机动力。
形象地说,匈奴建立了完整的“全地形”越野辎重载具组合。骆驼是大型载具,耐旱的驴是小型载具,快速的骡能跟上骑兵纵列,高速的马骡则能与骑兵一起急行军。
至于大型耐寒的北海青马,与野性悍威的野马,则是最佳种马,确保蒙古马群的基因库继续进化,避免部族马群常见的基因退化问题。
中国也有养马高手。秦以嬴为氏,金文的“嬴”字是会意字,字形如同一个人正在驯马。秦国的开国始祖非子为周孝王办牧场,“主马于汧渭之闲(间),马大蕃息”,得以裂土封疆。
秦人以马兴起,更有为马匹改种的底气。秦军长年与“西戎”诸国交战,从贺兰山到青海的大西北,正是各种野马的蕃息草场。因此,秦国养马风气兴盛,动员作战的征集令以马居首位。
“先赋蓦马,马备,乃粼从军者。”先征乘马,而后才遴选士卒。《睡虎地秦简》规定,“蓦马”(乘马)征发标准是5尺8寸。秦尺1尺为23.1公分,秦军乘马的低标为13.4掌,不但比中原的“騋”高了4至5公分,还要考验“奔”(奔驰速力)与“挚”(悍威马性)。若“奔挚不如令”,县司马得报赔。
兵马俑也证实秦马长高了。骑兵俑的战马约在14掌以上,却仍保持马肩直短、马胸不深、四肢粗短与马尻平直微翘等汉马特色,还是比不上匈奴马。
马匹不如人,骑兵战术随之保守。兵马俑显示,秦军的骑兵仍是《六韬》中的“队属骑兵”,并未集中成独立作战的“骑兵师”。长平大战,白起以“一军五千骑”切断赵军,只是名将奇作,不是秦军惯用军制。
然而,要与匈奴骑兵对决,只能以骑兵为主兵,组成师级以上骑兵会战单位,才能深入草原打机动大会战。蒙恬率30万大军北击匈奴,却没有骑兵师,占领河南(河套)后只能“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不敢追入戈壁。
“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楚霸王入关,秦代马政建设毁于一炬,骑兵的战术境界却在楚汉相争年代突然提升。
台中自然科学博物馆陈列的秦始皇陵铜马车模型,生动展现秦汉时中原马的外形与高度。
布贩提升骑兵战术的境界
反秦义军是揭竿而起的步兵,不懂骑射。楚汉相争,双方都雇用来自河套的楼烦部落骑兵。楚汉广武大战,项王麾下骑将是“楼烦将”,刘邦也用了个“善骑射者楼烦”,不断射杀楚将。“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
此时骑兵的功用,仍然是附属于步兵的队属骑兵。韩信集中2000轻骑,乘虚占领井陉口的赵军城寨,已是当时骑兵的最高成就。
然而,轻快骑兵偶尔也能发挥战略决胜的压迫力。彭城之战,汉军溃散,楚军骑兵猛烈追击,差点改写了历史。统率兵车部队的太仆夏侯婴,亲自为刘邦驾车逃命。刘邦屡次将同车的两个亲生孩子踢下车,夏侯婴则不厌其烦停车把孩子抱上,气得刘邦“欲斩婴者十余”。
刘邦逃到荥阳后,毅然自建骑兵。他起用秦军骑士李必与骆甲,建立“郎中骑兵”,以出身布贩的猛将灌婴为骑将(骑兵指挥官)。《史记》记载,汉军骑兵仍然不脱《六韬》古法,原本专用于打击楚军骑兵,最多做到“别击楚军后,绝其饷道”。但灌婴迅速提升了骑兵战术的境界。
灌婴初试锋刃,就在荥阳东大破楚军骑兵,此后阵斩柘公王武的“楼烦将”5人,生俘齐王田广的“车骑将军”华毋伤。他而后猛烈追击齐相田横的骑兵,“斩骑将一人,生得骑将四人”。楚霸王派大将龙且援齐,“郎中骑兵”也赶到潍水战线。当韩信放水冲垮20万楚军时,灌婴发挥骑兵机动力,猛烈追击,于高密“斩龙且,生得右司马、楼烦将十人”。
此时的“郎中骑兵”,已升格为能独当一面的会战单位,兵力至少5000骑。灌婴挺进适合骑兵驰骋的淮北,以骑兵独立作战,迅速折断楚军右翼,项王只得和谈东归。刘邦背盟追击,项王兵败垓下,又是灌婴的5000轻骑紧追项王。乌江亭前,项王自刎,抢得残体封侯的1个小军官(骑司马)与4个士兵(郎中骑),全是郎中骑兵。
汉马打内战虽然英武,出塞却不是匈奴马的对手。天下统一后,灌婴改任“车骑将军”,他收降“楼烦以北六县”,建立强大骑兵。他又“并将燕、赵、齐、梁、楚车骑”,收编五国兵车,练成强大的车骑混成军团,成为刘邦进攻匈奴的本钱。刘邦以车骑新军试探对手,“令车骑击匈奴,常败走”,于是自信出击,却惨遭白登之围,无情暴露了汉马局限。
白登之战,展现了匈奴骑兵的压倒性优势。冒顿单于诱敌深入,让32万汉军由太原追击到白登山(大同马铺山)。汉军在大雪中长途行军600里,步兵冻伤“堕指者十二三”,车骑兵的马匹更是疲乏困馁。冒顿乘着汉军步兵落后之机,“纵精兵四十万骑”,将汉军一举包围。冒顿更在刘邦面前展现匈奴马的绝对数量优势:“匈奴骑,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骑兵的战术与军制虽然大幅进化,但要与匈奴对决,还是得由马政根本抓起。
养马救国
汉初马匹数量大减,“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幸而民间养马成习,只要朝廷高抬贵手,骅骝骐骥就能再次成群。文景之治与民休息,紧缩政府编制,降低支出,大力减税,更以免除劳役奖励养马,“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休养70年,中原又见遍野马群。
“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而乘牸牝者傧而不得聚会。”《史记》生动记载武帝初年民间马匹之多,城市以马代步,乡村养马成群。长安少年聚会,大家都骑马。古人讲究骑乘雄壮未骟的公马,若骑“牸牝”(适合产驹的年轻母马),不免引起公马躁动,常被大伙排挤。
与民休息70年,汉马数量大增,马种却难以进步。民间蕃育马匹,使用家乡土种马,无法大幅改变马种。汉初朝廷不设牧场,官府也无力推动配种。景帝中(元)四年,朝廷颁令“禁马高五尺九寸以上,齿未平”的良马出长城,以免资敌。五尺九寸是13.6掌,体形与秦马差不多。
文景之治时,匈奴十分嚣张。文帝前(元)三年,匈奴右贤王占领河南(河套),入侵北地(陇东)与上郡(榆林),于关中平原两侧盘弓跃马。文帝“发边吏车骑八万”,由时任丞相的灌婴统军出征。右贤王则在大掠边城后潇洒退回河套,冒顿单于随后致书文帝,大加嘲讽。
前(元)十四年,老上单于率14万骑再掠北地,左翼打破萧关,右翼前锋骑兵抵达甘泉,距长安只有600里。文帝“发车千乘,十万骑,军长安旁以备胡寇”,但车骑大军信心不足,“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汉景帝决心复仇。他“造苑马以广用”,建立官营牧场36所,“养马三十万匹”,引起匈奴注意。景帝中(元)六年,军臣单于进攻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二千人”。汉武帝即位,索性“罢苑马以赐贫民”。
苑马改革虽然失败,但民间马匹已经充实。《盐铁论》记载,汉武帝即位之初的民马太多,“农夫以马耕载,而民莫不骑乘”。乘马过多,价格低落,居然实现了《老子》的夸饰之语“却走马以粪”,以滞销退货的上好乘马耕田。
马种虽然不如匈奴,数量却已到位。汉武帝出征匈奴时,“马之来食长安者数万匹,卒牵掌者关中不足,乃调旁近郡”。集中在长安的军马太多,育马打掌的驭手与掌工不足,只好由外地增调。
兵马俑的骑兵俑
骠姚夜出军
武帝元光五年,汉军的车骑新军首次出塞,四路出击匈奴,却遇难堪失败。四路之中有两路是骑兵:“骑将军”公孙敖出代郡,1万骑兵阵亡了7000骑;“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1万骑兵“破败”,主将被俘。
只有搭配兵车的车骑部队能自保:“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虽然“无所得”,却也能全师而返;“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斩首虏数百”,是唯一建功的部队。
血淋淋的经验教训,汉军只有车骑并用,才能勉强与匈奴对敌。元朔元年秋,卫青出雁门,“斩首虏数千人”。《史记》记载他的部队是“三万骑”,但卫青军号“车骑将军”,3万匹马用于车骑混成部队。元朔二年,车骑将军再次出击,“略河南地,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畜数十万,走白羊、楼烦王”。
虽然只是打击匈奴附庸部族的局部胜利,却已是百年匈奴战争的最大战果,武帝自信大增。元朔五年,卫青再次“将三万骑”由朔方出击,“出塞六七百里”,进攻驻军前套的右贤王。
卫青的部队分成“强弩”、“骑军”与“轻车”三个兵种。步兵与车兵拖累了骑兵机动力,但卫青毅然深入前套,袭击右贤王驻地。右贤王全无防备,仓惶奔逃,大军“得右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皇帝狂喜,“即军中拜车骑将军青为大将军”。
大将军建功河套,却无法突破马种局限。他的车骑混成军团只能以出敌不意取胜,却无法在运动战中追上匈奴骑兵。右贤王出逃时,卫青的“轻骑校尉”郭成按《六韬》规定的骑兵战术要领,全力追击败军,“逐数百里”,却追不上右贤王的骑兵。
换言之,只要匈奴主将得人,机动力占优势的匈奴骑兵仍能轻易包围汉军。元朔六年,卫青两出定襄,寻找单于主力。前锋苏建与赵信的3000骑兵,如愿找到单于,进行骑兵对决,却全军覆没,暴露了汉军骑兵仍然不成气候。
汉军只有精选与匈奴马匹敌的骏马,组成能独立作战的骑兵会战单位,进行长途奔袭,才能与单于主力对决。在定襄北伐中,汉武帝精选800“轻勇骑”,由骠姚校尉霍去病统率,大胆进行运动战,“弃大军数百里”,斩首2000余级。虽然霍去病打的不是单于主力,却也论证了以骑兵为主兵打运动战的可行性。
3年之后,霍去病再次出征陇西。此时他是“骠骑将军”,统率以1万精骑组成的骑兵集团,打遍焉支山下匈奴各部落,“杀折兰王、斩卢胡王、执浑邪王子,收休屠祭天金人”,刷新了匈奴战争的战功纪录。
然而,汉军只有这1万骑兵能与匈奴对战。同年夏季,武帝迫不及待再次用兵。由右北平(赤峰)出击的李广与张骞,都是新成立的骑兵集团,郎中令的4000骑损失过半,博望侯的1万骑则追不上匈奴。与霍去病一同由北地出击的骑兵宿将公孙敖,更是落后“失道”。只有霍去病再次建功,横扫河西走廊,“踰居延,遂过小月氏,攻祁连山”。
司马迁说破了霍去病能独自建功的原因:“诸宿将所将士马兵,亦不如骠骑,骠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骠骑将军的骑兵,是经常由全军骑兵拣选出来的选锋锐旅。霍去病更是胆量过人,锥形攻势勇往直前。他甚至还要由骠骑军中选出“壮骑”,亲自率领,于本部主力的前方快速挺进。幸而霍将军运气奇好,从未陷入包围。
虽然霍去病屡建奇功,但汉武帝心里清楚,汉军最多只能凑出1万匹能与匈奴匹敌的战马,长距离运动更缺乏以骆驼与驴骡等“奇畜”编成的辎重纵列。所以汉军打不了骑兵大会战,无力与匈奴单于的主力为敌。因此,单于主力指向定襄、右北平与代郡,骠骑将军却长年在陇西作战。
西线作战虽然不力,伊稚斜单于却稳操胜券。他按照赵信计策“居幕(漠)北”,坐镇杭爱山下的赵信城(车车尔勒格),利用戈壁大漠阻绝汉军,静待汉军战力耗竭。一如赵信所料,汉军于元朔年间的用兵军费已使财政濒临崩溃,“大农陈藏钱经秏,赋税既竭,犹不足以奉战士”。大司农(财政部)府库多年积蓄铜钱见底,赋税使民间困竭,仍不足支付军费。连年作战更大量损耗战马,“汉军之士马死者十余万”。
“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匈奴只要耐心打持久战,就能拖垮汉军。但霍去病征伐河西,却使伊稚斜失去定力,犯下战略性错误。元狩三年秋,伊稚斜单于对西线失利大为气愤,动念诛杀西线主帅浑邪王,迫使浑邪王举族向霍去病投降。汉武帝又是大手大脚花钱,“赏赐者数十巨万”。
司马迁以财政角度,批评这次受降使元狩二年的军费飙增至“凡百余巨万”,但汉匈战争也迎来不期而遇的战略转捩点。
元狩四年春,汉军兵分六路,由定襄与代郡出击,涉渡戈壁,寻找单于本部主力决战。大将军卫青“出塞千余里”,与单于主力遭遇。卫青以“武刚车”结阵,使用5000骑兵张开两翼,试图包围匈奴军。虽然兵力不大,但此时“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伊稚斜单于误判汉军实力,胆怯弃军而逃。匈奴大军奔溃,放任卫青的5万车骑兵打到窴颜山下赵信城(杭爱山下的车车尔勒格)。
伊稚斜单于原有机会转败为胜。赵信城与定襄间的直线距离近1300公里,卫青不敢逗留,大军只驻扎一日,次日“悉烧其城余粟以归”。显然,奔驰2000余里的汉马已无余力,露出弱相。然而,由代州出击的骠骑将军,却展现神奇的长途进军突破力。
霍去病抛开兵站线,“取食于敌”,统率5万精骑横越戈壁,横扫匈奴大后方腹地。他的部队斩首7万余级,“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在肯特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一路打到匈奴的极北边境贝加尔湖。
霍去病创造的战争奇迹,彻底打垮了匈奴的斗志。半年之前,骠骑将军只有1万汉马,骠骑军最多打到河西走廊。此时的骠骑军却凭空出现与匈奴马相当的数万战马,骑兵战术迎头赶上匈奴,对匈奴的大后方更是了若指掌,锥形突进精确狠准。
骠骑军神速进步的原因,藏在汉武帝褒奖战功的诏书里。“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约轻赍,绝大幕”。霍去病的5万精骑,包括了大量匈奴降军,故准确掌握大漠南北的牧群、水草与兵力部署,轻装锐进,在从未被入侵的匈奴大后方横扫一圈。
匈奴并未被歼灭,却已失去士气。伊稚斜收聚残部,改走外交路线,对汉争斗限于放狠话与扣使节。后世单于再次开战,也只敢小打小闹。半个世纪后,汉军再次主力出击。汉宣帝本始二年,大将军霍光发兵20余万,五路出塞,“匈奴闻汉兵大出,老弱奔走,驱畜产远遁逃”。
“玉靶角弓朱勒马,汉家将赐霍骠姚。”两千余年后,“马踏匈奴”叙述的奔腾战史,仍使中国人壮志激昂。
马踏匈奴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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