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当一个押运员有多难: 造假情有可原,舞弊振振有理
2023/08/15 | 作者 霍安治 | 编辑 陈祥
南京,1937年8月,军需学校学生班第8期毕业生牛瀛配上“军人魂”、挂起三等军需佐(军需少尉)紫色领章,赶到中山北路,向后方勤务部报到,等待部长点名派职。此时的南北战场烽火连天,日机天天轰炸南京,以往繁华的中山北路人烟稀少,店铺关门,触目皆是焦黑的房屋废墟。但牛瀛内心火热,总算要上战场了!
需校毕业的新晋少尉,都是不亚于“北清复交”的尖子生。他们在校只有三年,却是文理兼通的学霸。在“经理学程”本务之外,还得接受艰深广博的大学文理浓缩课程:理科学到“应用化学”与“建筑工学”,文科遍读“政治”“经济”“财政”“统计”与“会计”等专业学科,数学算到微分,法律通读民刑商与国际法,外文兼学英法日德4国语言,军事学科达到陆军官校程度。
青灯黄卷苦读之外,他们还得上操场:马术学到袭步,战技学到劈刺,体育练到游泳,还要苦练“单刀”“双刀”与“三才剑”。行有余力,他们再加上50小时管理学课程,研习当时还是全球尖端时尚的“科学管理”。
大费周章练出文武全才的学霸,是为了推动“军需独立”。军政部于1930年代积极出手,要将主官以私人控制军需的陋习一举革除。因此,需校学生必须学兼文理与军事,才能胜任各种领域的军需业务;必须练成过硬的体能战技,才能使粗犷的部队主官服气。更重要的是,他们操守清廉、骨气耿直,才能热情推动改革,实现军需独立。
八期学生班原定于1938年1月举行毕业考试。抗战军兴,全体学生提前半年毕业,直接上战场。三年磨一剑,学生们急切期待后勤部长俞飞鹏训话,好奇将到何处工作。
俞部长准时到场。此时南北战场的后勤供应,由他一人主持,桌上摆着全国抗战态势图,墙上挂着全国铁路逐月军运成果分析表。他无暇长篇大论,只是匆匆点名,而后简短宣布:需校学生班本届毕业生,全部出任“押运员”,为南北战场的紧急军运押货。
俞飞鹏派学霸押车,是有苦衷的。南京政府于1935年成立“警卫执行部”,秘密筹备对日作战。俞飞鹏兼任警执部第2组组长,策划抗日后勤动员长达两年。制度虽已缜密,却来不及改变各界贪腐积习。只有以初入社会的纯洁青年担任押车任务,才能确保前线急需的粮秣弹药能十足送到前线。
押运员的第一要求是清廉。牛瀛自信绝不贪赃枉法,只是一上前线,社会就为他补了一门大课。牛瀛慨然发现,只有贪赃枉法,才能勉强自保。4年后,牛瀛于《陆军经理杂志》撰文,记录抗战年代造假无罪、舞弊有理的奇异世道。
1938年,上了伪装措施的卡车,卡车是后勤体系里的重要组成部分。
轻松的押运任务
牛瀛的第一个任务,是押船到长江米市芜湖接运军米,水运浦口,转装火车,补给北战场的保定前线。这是一个轻松任务。经过两年准备,抗日动员的后勤制度规模宏举,政府各部门都能放下本位主义,做到军事第一。
往返南京芜湖的运粮船,由交通部上海航政局征派;芜湖军米由军政部、财政部与审计部共同派员采购;军粮运到浦口转装火车,由浦口车站司令部调派车辆,南京市政府组织力夫。军法当头,没有官僚懈怠的余地,一列满载20余个车皮军米的军用列车迅速编组完成,升火待发。后勤部只要派出押运员,手持“军委会货运特种护照”,就能运粮。前线兵站分监部只要办出领粮公文,就能收米。环环衔接,紧密无缝,俞飞鹏规划的后勤组织是十分完善的。
粮船一到芜湖,牛瀛就受到温暖欢迎。军米早已备好,军政部购粮数量大,米商提供免运费搬运上船的额外服务,更是给随船押货的牛瀛举办盛宴洗尘,“极尽其竭诚招待之能事”。牛瀛不需验货,不需跑机关,不需安排民夫装运。他只要点清米袋,享用盛宴,即可完成任务。
刚进社会的军需官处处警惕,对不请自来的盛情招待起了疑心。他认真追问,得知一般押运员并不自律:“往往趁搬运成千成万的米包,已经堆积如山的时候,忽然硬说少若干包,否则便需翻舱再点。这时米商明知重点一次,所花运费要比骗去的米价还多,由不得忍气吞声赔足此数,或者对押运人员许以若干钱财,希望他少开这一类的玩笑。”
挥别热情的芜湖米商,粮船直航浦口,搬运米袋的力夫已经在码头等候。他们的组织效率可作为“自主管理”的管理学范例:“浦口的力夫,颇有组织训练。做起事来,比较迅速而少错误。他们是以五十(人)为一班,各有一个号数。依次搬运。如果内中有一位希图偷懒,以下的各号都得停止工作,于是后一个号次,有监督前一个号次的作用,谁想少运一包也不可能。”
古来粮食重量以“市担”计算,1担100斤,正好是1个挑夫长途步行的合理挑运量。1930年代长途运输使用火车与轮船,军粮改以“大包”称重,1大包是200斤,是1个力夫于车船装卸时背米的限度。200市斤就是100公斤,由浦口码头到火车站月台距离有1里路,力夫偷懒在所难免。
但唯有前班将米袋全数叠好,背着沉重米袋的后班才能进入月台,因此后班积极监督前班,达到超高效率。“这样周而复始的搬运,每人运到十包,全数就是五百包。假使有几班人同时工作,效率更大,一列车五千大包,在两三个钟头的工夫就可搬完。”
5000大包米上了火车,这趟任务的难关只剩交涉转车。由津浦铁路浦口站到保定,需在徐州转入陇海铁路,在郑州转入平汉铁路。牛瀛在徐州站办交涉,费了点工夫。陇海路军运频繁,徐州站“非常拥挤,兼之手续也繁重,等办理完毕,已竟一夜(已经整夜)过去了”。
初出校门的牛瀛,觉得这一夜十分沉重,但这已是战争年代的最高效率。他不必塞红包托人情,只要拿出护照,老实排队,一关关填好申请单,徐州站就连夜调度,这是俞飞鹏战前部署的功效。
下一站郑州,就不大轻松了。平汉铁路漳河铁桥被洪水冲毁,大批列车堵在郑州站,“站上已经不敷停放”。平汉路局急架便桥,放行军列。列车通过便桥速度缓慢,郑州站至漳河南岸安阳丰乐镇之间铁路大塞车。区区200公里,塞了三天三夜。
战争阴影也如影随形。日军沿铁路线轰炸各大埠,牛瀛押车刚到蚌埠,就见到战争惨景:“路轨刚刚修好一条,勉强可以通车。两边被炸裂的弹坑,尚未填平。站台上货仓炸毁,货物零乱的散在四周。”他向月台人员打听,毛骨悚然。原来,这片狼藉战场正是他的同学为国尽忠之地:“昨日下午敌机来炸。当时正有一列军车停在站上,人人都往趋避,车上的押运员始终不走。结果敌机临头,躲也来不及,整个列车被炸裂,押运员也死于非命。”
这位忠勇的押运员,也是精英学霸,也有锦绣前程。他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挽救列车,却坚持与车共存亡,是位英雄。只是战乱时代英雄太多,为国捐躯的押运员连个姓名都没留下来。
牛瀛感触良深。他押的军列于深夜抵达石家庄时,保定前线已经败退,列车无法北进,宿站待命。次日天明,日机凌空炸射,牛瀛想起于蚌埠牺牲同学的惨状,“赶忙逃走”。他的运气不错,“车站上被毁的车辆满处都是,幸而我的那一列车没有中弹”。
上级命令很快下来,牛瀛的军列改开焦作。宋哲元第1集团军正于豫北收容整理,急需粮食。而且由石家庄到焦作的路线转入道清路,也能减缓石家庄以南平汉路的铁运负担。第1集团军兵站分监部的仓库还算痛快,点收军米不多刁难。牛瀛取得收据,押货任务圆满完成。他挥别列车,另找交通工具回南京交差,“归途中无挂无碍,自然是一身轻”。
一般抗日将士的战争回忆到此为止,牛瀛却以反省心态,继续写出押车之旅收回扣的个人黑暗史。
收回扣才能报赔
押运员支付沿途运费,以收据返部报销。在浦口,力夫搬完货,力夫头向牛瀛领运费,开口就问:“收据上写三分七,还是四分五?”
“三分七”是每包米的搬运费,5000大包由码头搬上火车,实付法币185元。力夫头以“四分五”开收据,报销多出40元。牛瀛刚出校门,看不懂门道,傻乎乎问力夫头:“多余的钱如何办理?”力夫头扑哧一笑:“这是你们的好处啦。”
“我们必须认清我们的地位和责任,养成高尚独立的人格,廉洁清白的风气。”牛瀛回想起蒋介石训话,就斩钉截铁拒绝不义之财:“我不要这些钱,你只照三分七写来。”
力夫头紧张了。从前的收据都是四分五,若这次不照回扣价报账,“不但以往的押运员都要受罚,连我的饭碗也得打破”。话说到急处,力夫头耍起横来,你押货员不要回扣也行,力夫的运价就地涨到每包四分五,收据还是得按照四分五开。
刚出校门的年轻人,火气总是很大。牛瀛拍了桌子,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难道要逼我作假不成。倘使你不照三分七开来,我马上回到部里清查,立刻就可以打掉你的饭碗。”
见牛瀛较真,力夫头只能妥协,领了185元,老实开了张三分七的收据。牛瀛很得意,当时少尉国难饷是法币30元,他的差旅费是1日6毛钱。在蚌埠车站买只烤肥鸡,“又香又脆,非常可口”,只要2毛钱。能毅然拒绝40元回扣,证明他已有闯过社会黑暗诱惑的定力。
火车继续上路,牛瀛发现自己太天真。他虽然不要钱,制度却处处设下陷阱,要逼他自掏腰包“报赔”。在集装箱问世之前,散装货物的长途运输损耗大。中国以大运河漕运维系大一统国家,运河行船有风雨漂没之险,贪腐官员有侵盗掺杂之弊。因此,明清两朝编制“运丁”,负责押船,若有“亏短挂欠”,与船户连带负责,“令其赔补”,常赔到“倾家荡产。卖男鬻女”。俞飞鹏建立军事运输新制,却也沿袭了传统漕运报赔制度,长途军运若有损失,由押运员赔偿。
清代的“运丁”,每人领田5顷,报赔才有本钱,抗战时的押运员却以薪饷为生。1937年,芜湖米市低价米每担6至7元。1大包等于2担,损失1包,押运员就要赔出半月薪饷。
铁路线上防不胜防的偷米贼,让牛瀛惊觉报赔的危险。1930年代缺乏蓬车(闷罐车),军运使用铁皮敞车,米袋露天捆上铁皮,上覆油布遮避风雨。精明的盗贼,发明了夜间向急驰军列出手偷米的奇法。“他们用制好的铁钩,利用夜间车行上坡路较缓时,钩进油布的米包上,用力一扯,便会将油布扯一大口,将米包由口中拖出来。而车子仍在继续前进,押运人员根本无法照顾。”
盗贼作恶有限,最可怕的还是官僚黑手。牛瀛一到焦作站,就见到同学一脚踏入仓库人员的陷阱。这个学霸少尉不解人情险恶,冒失答应库员要求,在仓库交接军米。只是当地仓库距离车站5里有余,“运输工具只有牛车,每次可运十来包,一列车的米至少也得一星期的时间才能运完”。库员痛下狠手,利用这5里多的牛车转运,让牛瀛的同学赔出了全年薪饷。
“第一步先将车上的米堆到站上,砌得非常凌乱,无法点数。而运输工具,操在仓库人员手中,每日是否能尽量的运,他也无法主持。自己人手太少,要照顾到车站,就不能分身到仓库。车子一到,由车夫自行搬运,事实上每车所装数目,他无法一一查点,路途中发生走漏,责任也是他的。搬到仓库,由他们说多少便是多少。”
漫长的牛车转运长达十余天,可怜刚出校门的押运员。他回忆窘境:“寸步不敢离开,在车站上露宿风餐,备受辛劳。结果查点总数,少了三十余包。究竟是路上被人窃去,还是仓库的人捣鬼,连他自己也闹不清”。
牛瀛看得一头冷汗,强硬要求在车站交米,更放下身段巴结库员,大家“玩得很熟”,才免掉一场大难。5000大包军米在车站清点交接,少了两大包,估计遭了米贼铁钩。但仓库已经凭空得到30余大包米的米价,对两大包米不以为意,大笔一挥,给出交运足额的收据。
回到南京,牛瀛还没来得及到部销差,浦口力夫头就找上门来,“不容分说,请到一家大饭店吃饭”。酒足饭饱,力夫头拿出四分五的运费收据,苦求牛瀛收下:“这上面相差,也只有四十元。先生既不肯要,我也不敢要。现在我们已经一顿把这钱吃掉,不过为了以前的押运员作想,请先生务必做点好事。”
经过一场虚惊,牛瀛理解了押运员收回扣的必要。他的学长们也是拿薪饷的,只有敲诈米商,暗索回扣,才能应付报赔风险。于是牛瀛放下风骨,拿着藏有回扣的四分五收据,向后勤部报销。
这起回扣案的关键罪人,是出手狠毒的库员。但库员敲诈押货员,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库员也有报赔压力。
1944年,山西临汾,中国军队在搬运一个装满了东西的油桶,可见运输手段的落后。
壮丁泪与八宝饭
中国是个农业国家,军力却要迎头赶上西方工业强国水平,只能毅然引进超过农业社会财力的武器装备。袁世凯练北洋六镇,换装毛瑟步枪,一杆德军淘汰的二手毛瑟套筒步枪,折扣价10两白银,足够在袁世凯的豫北老家买1亩旱田。买步枪得配弹药,1000发79枪弹进口价约为白银40两。放枪就要擦枪,一个步兵营每月擦枪需使用进口“哇司林油”1打,价银8两。
现代化部队是个无底钱坑,一个背负天价赔款的农业国家是难以支撑的。只有狠心要求官兵自掏腰包赔偿,才能逼迫弟兄们如履薄冰爱惜公物。《新建陆军兵略录存》记录了袁世凯亲订的报赔规定:“近来所发各营背包、洋毯、皮带、粮袋、千里镜等件,均系筹款购办,殊费经营。倘有不肯经心,致潮湿损坏者,定在全营官弁薪公项下按买价扣赔。”
若武器损毁,军马倒毙,报赔更是无情。新军步兵出操,枪放下用力稍猛,“木托伤损”,现罚白银二钱。骑兵更被赔款压得喘不过气,新军的军马是洋马,水土不服倒毙多,袁世凯下令马兵预先垫款,“按月缴马价一两,限十个月为止”,作为马匹倒毙的赔偿基金。
于是,20世纪中国现代化新军,形成专重“表面功夫”的传统。由兵器、阵营具到个人经理装备,都被报赔制度惨烈摧残,成为华而不实的花架子。
不起眼的军装,是报赔制度影响最深远的重灾区。北洋六镇官兵的个人装备账上挂着昂贵的呢子军装,却深锁仓库,只有装备检查时才拿出来对账,实际穿着常是廉价的粗布军服。到了民国初年,军费更紧绷,报赔更严格,就连打满补丁的粗布军服也列入报赔公物。穿在士兵身上的军服,成了连长的梦魇。
抗日名将郭寄峤从军之初,差点被军服逼成“逃官”。他初任连长,老排长不服气,鼓动当逃兵。一个逃兵,一套军服,北洋军规定“逃兵拐走的服装等物,都由连长负责赔偿”。 郭连长上任第一个月,“共逃走兵三十余人,只在夜间或翌日清晨,排长来报告,昨夜本排有某某上等兵、二等兵等若干人逃走,计拐走若干服装”,他只能闷声赔出30余套军服。
1930年代德式整军准备抗日,军装仍严格实行报赔制,连长继续赔军服。1930年11月颁行的《陆军服装损失赔偿规则》体恤下情,规定逃兵军装由全团长官分摊赔偿。直属连排长各赔3/10、连值日官2/10、团营长各1/10。但团营长普遍耍特权,实际追赔总是由基层连排长出钱。
当时的军装报赔价并不便宜:一顶粗布便帽0.4元、一套士兵衬衣裤1.2元、粗布单军衣裤1.3元、粗布裹腿0.3元、单布袜0.25元、布底番布(洋布)鞋0.75元。一个逃兵至少为他的直属连排长造成4.2元的赔款。若是冬季逃兵,棉外套3.8元、灰(色)军(用)夹军衣裤2.4元,一套军装相当于排长1/3个月的军饷。上了战场,行军作战辛苦,逃兵人数增加,许多连排长赔不起,只好跟着逃官。
罕有人知的是,不起眼的军服报赔,是抗战时壮丁受虐的主因之一。当时流行花钱雇人“买壮丁”。为赚钱而入伍的壮丁,总是千方百计逃跑,才能继续“卖壮丁”。就这样,逃跑壮丁身上的军服,造成沉重的报赔压力。因此,接兵部队捆绑壮丁习以为常,更无情苛扣伙食经费,抵销报赔损失。
中央军校13期毕业的王文明,在川南第15补训处当连长,带壮丁向广西行军,拨补桂南会战中伤亡惨重的野战军。一连新兵还没出川,就跑了十几个,带走十几套冬季军装。连排长实在赔不起,3个排长先后逃官,王连长坚持到底,独力完成拨兵使命,得到营长同情,向团长讲情。营长说,王连长没跑,就是最大功劳,免了一场惨烈报赔。
让牛瀛生动见识社会黑暗的仓库,也是报赔制度的受害者。抗战时,建筑经费基本停拨,无法兴建新仓库,只好征用寺庙与空屋屯放军粮。空屋征发一空后,各地粮官克难自建最便宜的草屋棚房堆放粮食。风雨霉变,虫蚀鼠耗,造成严重耗损。只要超过报销上限,仓库主官就得自掏腰包赔出来。
每月清点总是赔累不堪,仓库只好舞弊。敲诈押货员只是基本入门的舞弊手法,凭空增加粮食重量才是高手。战时“平价米”总是混杂稻壳、碎石、泥沙与老鼠屎,增加重量补足耗损,时人谑称“八宝饭”。
上下相蒙的抗战后勤
抗战打到第3年,通胀渐渐失控,牛瀛又见证了“军需独立”沦为笑话的辛酸历程。
在西北前线,军需薛毅投书抗议,军费迟迟不随物价指数上调,前线部队却得按上涨的物价花钱过日子,只好先行垫款,“一面购置,一面报备”。后方军需局却打着“军需独立”招牌,大耍官僚威风。“有时因距审核机关较远,不能履行监购手续,致购置物品价格,在列报预算时多被核减。本属公款公用,不能实报实销。据实声复,仍属无效。致使部队赔累,不得不设法挹注。”
部队要花钱买菜,弟兄们才有体力打仗。军需局却以无法“监购”为由,一纸公文批回,任性核减菜钱,被核减的垫款得由部队自行设法赔付。官僚怪状难以理喻,却是战时常态。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部队长放手舞弊搞钱,最解气的方式就是打公文战,利用公文反击官僚。部队领取经常费,必须编造“花名收据册”与多份“附属表”,层层报销。部队普遍拖延报销,放手吃空缺造假账,待到会计年度结尾,才一口气报出全年份收据册,粘存簿上的原始凭证务求时间久远,难以考证。支出计算书的“款、项、目、节”科目务求记载模糊,无法理解。军需局人力有限,无力及时审核,整箱册据只好原封不动,直接转呈军政部。
“整年累月册据涌来,此种大量时过境迁之凭证,在战时军情多变之下,实无法查证。”军政部会计长李邺气愤地追忆。这些赶在全年报销工作最紧张旺季涌来的大箱册据,摆明是作假。因为每份支出计算书,全部经费都是刚好花光,“每结必无余额,虽明知所报非实,究亦无可奈何”。
若是临时请款,则要较量脾气。牛瀛到航委会当军需,主办发旅费,学长热心提醒空军健儿火气大,请领旅费不容刁难,会计室多次爆发拔枪威吓军需事件。牛瀛是个聪明人,他放下核减支出的“军需独立”大权,“个个赔小心,说好话。让他报多少算多少,何尝谈得到审核二字”。
造假情有可原,舞弊振振有理。抗战是一场农业穷国对抗工业富国的不对称战争,只有非常手段,才能苦撑八年。牛瀛的亲身经历,生动诠释了复杂奇特的抗日大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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