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玛·马勒:用爱定义自己的一生
2023/08/05 | 作者 王淼 | 编辑 孙杨
她是二十世纪欧洲音乐史上的传奇女性,魅力十足,热情四射;她为人慷慨大度,同时也精于算计;她曾经被人狂热追捧,也曾经饱受诟病;她有过三任天才丈夫,若干个天才情人,被人称作“绝世遗孀”;她创办了所谓的“红色沙龙”,她的朋友圈几乎囊括了二十世纪上半叶德语艺术圈的所有重要人物;她见证了奥匈帝国的崩溃和灭亡,亲历了二十世纪上半叶席卷全欧的政治与文化事件……
阿尔玛·马勒,乃是二十世纪上半叶欧洲最受争议的女性之一,而英国著名传记作家凯特·黑斯特的《激情精神》,是一部旨在还原一个真实的阿尔玛的传记著作。毫无疑问,阿尔玛的一生既与欧洲现代史密切相关,她本人又是一位异常复杂、呈现出多重面向的女性,这就使得世人对她的评价歧义迭出、莫衷一是。
黑斯特首先是抱着对人性的普遍同情与理解去审视阿尔玛的,黑斯特写作这部传记的目的,即是在深入挖掘阿尔玛的原始日记和个人回忆录等各种第一手资料的基础上,试图将世人的不同评价所呈现出的是非曲直,进行对比和权衡,以重新评估阿尔玛的生命传奇,进而“将她从怀疑论的遮蔽中,从前人品评其生活时所挟带的严厉苛责的口吻中解放出来”。
阿尔玛的女儿安娜曾经一再称自己的母亲为“虎妈”,安娜坦言:“她简直是某种大型野兽。有时,华贵迷人;有时,又令人憎恶。”女儿的这句话,可谓巧妙、形象地概括了阿尔玛复杂而又矛盾的多面性。
让爱成为生命的核心
阿尔玛出生于音乐之都维也纳,彼时正值奥匈帝国最后的辉煌时期,维也纳不仅汇集了帝国的艺术精英,而且还是一座引领思想与创新潮流的前卫城市。
阿尔玛在波西米亚艺术圈长大,从小即深受艺术家父母的影响:她从父亲那里学会了如何鉴赏绘画,并日渐养成洞察深刻的品评眼光;她从母亲那里得到音乐上的指导,从而激发了她对音乐的浓厚兴趣。这使阿尔玛很早就树立了一种不可动摇的信念:“追求卓越的艺术是唯一真正有价值的人生目标,并且,唯有具备非凡创作才能的人才值得引发她的爱或俘虏她的灵魂”。
十九岁那年,阿尔玛已经出落成一个具有致命诱惑力的美人:通透的皮肤,神秘的微笑,富有光泽的头发,一双锐利的、充满警觉的蓝色眼眸,被人们称作“维也纳最美的姑娘”。
也正是从这一时期起,阿尔玛开始充分展示出她的迷魅善变的个性,一时是举止得体的贵妇,一时是令人神魂颠倒的妖姬。甚至有传言称,每当阿尔玛步入房间,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向她行注目礼,不论在任何场合,她的富有磁性的气场都好比“持续发电的电荷”,让所有在场的男人们身不由己地沦陷其中,难以自拔。
对于自己的智慧和自我价值,阿尔玛本人同样有着清晰且强烈的感知。她渴望身心的自由,始终抱有独立的意志,每每向强加于自己的各种束缚发起挑战。
阿尔玛是一个浪漫到骨髓的女人,时时渴望着燃烧生命的激情,而音乐则被她视作激情的突破口。她的想象力被歌剧的华美与宏大所征服,她的目标是成为一名作曲家,用属于她的音乐去感受生活,感动世界。
然而,在阿尔玛的青春时代,女性作曲家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名词而已,女人既无缘进入音乐与艺术院校深造,她们的创造力也受限于狭小的框架之中,无法得到真正的发掘。
面对这样的环境,阿尔玛一方面珍视她的自我追求,另一方面深信爱情能够帮助她实现自己的目标。她最终说服了自己,认定把自己交付给一个艺术天才乃是高尚之举,因为只有天才才能够帮她提升至她想达到的高度,让她的生命更有意义——用爱定义自己的一生。虽然这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阿尔玛对于环境的屈从,却也让爱成为她生命的核心。从此之后,这个不安分的女人便像一个女皇,在一众艺术天才的环绕中,开始了她精彩纷呈的人生。
为他而活,令他幸福
阿尔玛迷恋上的第一个男人,是著名画家克里姆特。在维也纳,时年三十五岁的克里姆特以另类的生活方式而出名,他长相英俊,富有魅力,喜欢穿奇装异服,是帝国新艺术运动举足轻重的领袖人物。
尽管阿尔玛在日记中极力渲染她与克里姆特之间“性灵相交的刹那”,但他们的恋情却始于调情,也终于调情。对于初涉爱河的阿尔玛来说,这只是她漫长恋爱历程中的一次锋芒初试。
阿尔玛的第二段恋情的对象,是著名音乐家泽姆林斯基。初次见面,阿尔玛以为他滑稽极了,像一个没有下颌的漫画人物,但随后不久,她就被生性敏感、高傲、易怒的泽姆林斯基所吸引。特别是在泽姆林斯基为她上课期间,她开始慢慢喜欢上这位才华横溢的音乐人,但此时的阿尔玛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该用怎样的方式去爱一个人——当泽姆林斯基一再强调他“必须做主人,而不是奴隶”时,她的激情已经在渐渐消褪,他们的恋情无疾而终。
是的,此时活跃在维也纳社交圈中的阿尔玛风头正健,她认为自己是一个有思想的、不落俗套的、特立独行的女性。她公然宣称:“我不在乎所谓的道德,我生性热爱自然。”她表示应该“尊重品行不检点的人,只要那人有才华。”“我必须体验生活。我必须这么做!我的内心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拜倒在别人脚下,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献给他。”直到她在一次晚餐聚会上遇见了音乐大师古斯塔夫·马勒,并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阿尔玛才真正实现了她平生的愿望。
彼时的马勒已经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虽然功成名就,却也绯闻缠身。但只有二十二岁的阿尔玛并不在乎这一点,她首先看重的是马勒的才华,她认为只有马勒才能塑造自己的生活,因为马勒真正的价值和重要性,是在她所遇到的所有男人中遥遥领先的。
马勒同样对阿尔玛的倾慕报以热烈的回应,他后来对阿尔玛这样告白:“那一刻,是上帝的旨意要我们结合在一起。你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在我的内心已经经历了火的洗礼。”
因为爱情,阿尔玛做出了最大的牺牲,她说:“我必须完全为他而活,令他幸福。”她将马勒与父亲的天才形象相关联,以此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能对她的生命有所提升,将她提升到他的水平。
另一种自我救赎
马勒成为阿尔玛的第一任丈夫,他们的婚姻生活是在一种夫唱妇随的氛围中开始的。从某种意义上说,阿尔玛已经从一个渴望音乐、渴望创作、在苦闷的浪漫情愫与性爱纠葛中挣扎的年轻姑娘,回归为一名传统妻子的角色。她立志“搬走天才丈夫道路上的每一块石头,只为他而活”,而马勒则称赞阿尔玛是他生命中“最高尚、最亲爱的一部分”,是他“忠诚、勇敢的伙伴”。马勒对阿尔玛的最高礼赞是:“她懂得理解我,激励我追求更高的目标。”
然而,尽管阿尔玛埋葬了自己的梦想,并将她的创造天赋注入了另一个比她更伟大的生命,但阿尔玛的内心却始终存在着一种深深的不甘。她发现自己迷了路,失去了自我,变成了一个管家,或者一个附属物,尤其是当她独处时,她就会陷入难以摆脱的内心矛盾。她对自己的孤独与缺乏目标感到绝望,并不停地哀叹:“被无情地剥夺一切是多么痛苦,一个人最深切的感受却得不到重视。”
在阿尔玛的身体里其实一直居住着两个自我,彼此之间有着令人困惑的内在冲突,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个谜,有时连她本人都无法理解。
结婚数年之后,阿尔玛终于无法忍受这种例行公事的麻木生活。一方面,她希望在短暂的生命中做到“最好”,亦即成为一名很好的、有用的人,平静而满足;另一方面,她仍然渴望把自己投入爱情、生活或任何可以把她从冰冷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东西中去。
建筑师格罗皮乌斯的适时而至,唤醒了阿尔玛“生命中的健康元素”,同时也把阿尔玛推向了一条充满情感纠葛的、极度痛苦的爱情之路。阿尔玛既被格罗皮乌斯的英俊魅力所吸引,却又不忍放弃家庭和责任,只能在犹疑和徘徊中饱受分裂与撕扯之苦……
这场婚外恋让阿尔玛进入了“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光”。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婚姻,也同样不后悔她婚外恋的选择,她认为这是另一种自我救赎。阿尔玛经常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点火者,只是为了体验某种发展或丰富,哪怕会带来死亡,她也在所不惜。
我爱故我在
1911年5月18日,马勒因久病不治而去世,阿尔玛在悲痛之余,她的个人生活也就此掀开了新的一页。阿尔玛先是与格罗皮乌斯组建家庭,却因一战爆发,分多聚少而分离。
她随后又嫁给了著名作家韦费尔,并与韦费尔一起度过了艰难的二战岁月。其间既成就了闻名遐迩的“红色沙龙”,她被一众出色的男性所环绕,热切地在他们身上探寻伟大的人性之光,且终于实现了她儿时的梦想——天才们齐聚在她的花园里;她同时也经历了迁徙、逃离与流亡,二战曾经一度摧毁了她的安全感,甚至改变了她对生活的看法。
但阿尔玛对于自我的追求却从未停止。她是如此热切地活在当下,她公开宣称“我爱故我在”,并不讳言爱的缺位是她内心最大的恐怖;她异乎寻常地领先于世,超越了她所处时代的现代女性;她时而是救世主、生命的赐予者,时而是吞噬者,或折磨者;她的生活总是在不停地旋转,从悬崖到峭壁,令人惊骇的伟大,也是让人恐惧的痛苦……而面对这些截然不同的角色,阿尔玛全盘接受,毫无异议。
有人为阿尔玛发狂,有人对她的痴迷演变为某种怪癖。阿尔玛说:“每一个向我靠近的人,终是我的受害者。”她的求婚者之一弗伦克尔说:“并非凶手有错,是受害者有罪。”
韦费尔评价阿尔玛是世间为数不多的拥有魔力的女人之一。约瑟夫认为,阿尔玛的独特天赋是对具有创造力的人想要达到的目标有着深刻而不可思议的理解,他进而确认,阿尔玛是“这个时代的伟大情人,文艺复兴风格的女超人,一个近乎神的女性”。
而阿尔玛本人,则对自己的人生作出如是总结:“我的一生是美丽的。上帝令我与我们这个时代的天才神手们相遇,早在他们的双手创造出神作之前,令我预见一切。如果有一段时光,我抓住了那些光之骑士的马镫,那我的存在便是合理的、有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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