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架中的美国文学版图
2023/08/05 | 作者 袁永苹 | 编辑 孙杨
“你被角谷了吗?”作为《纽约时报》的首席书评人,与普利策评论奖得主,角谷美智子被称为英语世界最有影响力的文学评论家,被她“相中”的书籍和作者之间经常会以这句话来相互致意,幽默当中自有一番得意洋洋的意味。因为,作为美国舆论场内顶尖媒体的书评人,被角谷女士注意到并且撰文评价,着实代表着一种成功与认可。
对于这位女士的私人藏书,读者自然也十分感兴趣。不但有一窥其书单秘密的“解惑”冲动,同时也有想一览其犀利文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纽约时报》的首席书评人呢?
听说这位角谷女士从来不惮于批评文学大家,以文风犀利著称,是一位难以预测的、令人生畏的书评人。她不但“针砭”大家,也发现和捧红了很多的文学新人新作,如大卫·福斯特·华莱士的《无尽的玩笑》、扎迪·史密斯的《白牙》、托妮·莫里森的《宠儿》等,另传她三十多年来恪守书评人的清规:“三不一没有”,不出书、不推荐、不收钱、没有朋党。
作为这样有姿态、权威,又炙手可热的书评人,她的藏书架上究竟都是些什么书呢?《角谷的藏书架》一书的作者,带着这样一探究竟的目的,观光了这位女士的藏书架,变身为一位图书游客,逡巡于她的这些藏书之中。
区别于市立或者国家图书馆中寻找那些专门收藏的难觅的孤本和大部头,在角谷的藏书世界,我们可以乘坐一叶扁舟独自遨游,款步其中。作为一个权威媒体的书评人,一方面角谷的书单应该是全面的,她甚至不能只热衷于一种类型的书籍,譬如思想史、哲学史,甚或文学史,她必须全面,同时又拥有一种对于书籍中立的眼光。
但是,作为个体,角谷不可能不加入自我的视角和偏好,因此你会看到一类书籍可能要高于另外一类书籍,譬如文学书籍就是角谷藏书架的重头戏。坦白地说,经她妙笔介绍的每一个陌生的作家和著作都熠熠闪光,散发着魅力,让人想赶紧找书来一饱眼福。
一份新颖的美国文学版图
在角谷的书单中,我们自然可以看到一些中国文学爱好者耳熟能详的作家和作品:艾略特《荒原》、舍伍德·安德森《小城畸人》《奥登诗选》、索尔·贝娄、加缪与《鼠疫》、威廉·福克纳、埃莱娜·费兰特、哈利·波特系列、威廉·莎士比亚、托尔金、《金翅雀》、《了不起的盖茨比》、奈保尔、麦克尤恩,甚至《1984》等。
同时,又看到了一些陌生的名字:王洋(越南作家)、丹蒂凯特、朱诺·迪亚斯、扎迪·史密斯、杰伦·拉尼尔……这些作家可能并不为中国读者所熟知。
阅读角谷女士的文集,我们在两种世界中畅游:在熟悉的作品中,我们企图发现新的洞见;而在陌生的作家和作品中,我们会发现新的看待世界的角度和方式。这是一种留给我们的“惊奇盲盒”。打开它,你也许会发现属于你的口味的“隐藏款”。
作为权威媒体的书评人,对于好书的敏感度一定是最高的,同时她也要求书评人富于洞见,在众如繁花、卷帙浩繁的书籍当中率先发现那些闪光的金子,第一时间介绍给读者。
这不但要求有极高的鉴赏力和激情,同时,书评这种特殊的文体,由于版面的限制,绝不可能滔滔不绝、不得要领地赘述书中的细节,它需要高度概括,同时又要有能够高屋建瓴抓取书中要义的能力。
前瞻性和洞见必须成为书评人的双刃。角谷女士具有这样的双重能力,这体现在她对于新作品的发掘和经典作品高屋建瓴的诠释中。
在评价《奥德赛》这样的西方文学伟大经典作品的时候(这一作品最新的英译本由艾米莉·威尔逊翻译),她敏锐地指出了《奥德赛》这一叙事原型对我们当下叙事的影响。她列举了一些经典流行读物,譬如《指环王》《星球大战》《2001太空漫游》甚至《冷山》等,并犀利地指出这些都是《奥德赛》所构筑的原型在当下作品中的重现。不仅如此,她还发现了威尔逊现代译本为《奥德赛》提供了新的视角——一种现代的眼光:英雄奥德修斯身上含混不明的道德寓意展现了奥德修斯多面、复杂的人性维度,从而给了奥德修斯以现代视角。
藏书架中的美国和美国人
在角谷的藏书架中,很多作品为我们提供了一部更加生动的美国文学史,甚或美国历史。区别于任何历史书籍、史料、统计学,文学通过一种更加亲切可感并有说服力的方式,为我们铺展开了另外一幅由书籍拼贴而成的美国历史图画。
如,罗兹·查斯特的《我们能谈点开心的事吗?》写的是一个如同理查德·福特和雷蒙德·卡佛一般的失落的美国。查斯特笔下以她父母为原型的美国百姓,噤若寒蝉,他们怕埃博拉病毒会传到自己的社区,害怕开车,害怕小鸡,连一个取暖器都舍不得买的他们,却喜欢囤积打折的丝袜……
角谷犀利地指出,查斯特以讽刺作家和社会人类学家的身份进行创作,书写着那些作为女儿、妻子和母亲的周遭人的经历,展现了发达的社会表象下一个不为人知的美国。
与之同类的,还有著名作家琼·狄迪恩的作品,在《向伯利恒跋涉》和《白色专辑》中,琼引用叶芝的名作《二度圣临》中的诗句:“万物解体,中心无法维系/只剩下混乱,世间无序。”作为记者和作家的狄迪恩,拥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打量美国的眼光。她的个人散文“用自身的忧虑与经历作为美国时代精神的一种索引”。(角谷语)
狄迪恩以独特的视角,描写了一个无根和失范的美国,这个美国不同于报刊杂志、新闻客户端的极度发达的美国,而是伤痕累累,命途坎坷。“芝加哥和洛杉矶大街、校园里,暴力事件层出不穷。”狄迪恩用写作的方式叙述她目睹的周遭混乱状况,试图理解美国发生的变化。
与此同时,在《那儿,那儿》(作者汤米·奥兰治)当中的那个被窃取土地的美国原住民充满焦虑的“身份认同”和迷失家园感的美国,并向所有人发出质问:“身为印第安人意味着什么?”
除了以上这些,在托马斯·品钦笔下的美国是“一个致力于实现自由平等的民主理想的国家,却建立在数不尽的暴力和剥削之上……”总而言之,品钦笔下的美国充满了现代荒野气息,而他的作品也成为了“一个基于理性和进步的启蒙原则的新国家的隐喻”。(角谷语)。
一种世界文学中的美国视角
一个书评人不但要有学者的严肃性,同时也要有普通读者的好奇心和趣味性,这样才能带领读者去发现一些新颖的好书。不同的书评人就像是不同的导游,所选择的旅行景点、线路可能完全不同,这暴露了导游是照本宣科的“呆子”还是生动有趣的人。
角谷的藏书架中就摆放着诸如《实验室女孩》《骗子俱乐部》这样的由年轻新锐作家所写的有趣的新书,前者是一部关于植物学的书籍,后者则是一部得克萨斯西部充满辛酸的家庭回忆录。
趣味性的反面不一定是枯燥,在角谷的藏书架上,趣味性的对立面可能是严肃的历史,是《希望的嘱托:马丁·路德·金核心著作与演讲》中对于马丁·路德·金对民权运动的回顾;也是巴拉克·奥巴马回忆录里那个梦想中的美国;也可以是关于“9·11”事件和反恐战争的书籍(《巨塔危机》等)中那个危机四伏,需要重建理性的美国……可以说,角谷的藏书架中始终存在一个“大美国”的视角。
角谷的另外一个关注点是美国移民文学,这是一个异彩纷呈的世界:《女勇士:一个生活在群鬼中女孩的回忆录》是华裔作家汤亭亭的作品,她通过对家族历史的清理,聚焦了华裔女性在传统文化中的处境问题。
《兄弟,我已不久于人世》中的移民问题显示了美国作为一个移民国家的包容态度,同时展现了美国新移民(本书中主角来自海地)的血泪史,丹蒂凯特笔下的流亡和亲情的故事,从一个镜像中理清了美国新移民的血泪历史。
在《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中,朱诺·迪亚斯又从另一个视角、用另一种方式描述了多米尼加移民逃往美国的种种境遇,展现了多米尼加几代人的痛楚。
在这个体系之内,我们还可以加入奈保尔的作品,作为移民,奈保尔的所有作品都聚焦于移民的“异乡人”生活所有的“错位感”和“文化眩晕感”。
角谷女士也将目光投向了《天生有罪》所描写的种族隔离制度下的南非一个黑白混血的孩子的尴尬处境,以及一位努力笃信宗教的母亲对孩子那复杂的爱;而《小失败》则聚焦的是从苏联到美国的人的生活;《白牙》中是扎迪·史密斯对孟加拉国移民流亡主题的探索;《大地上我们一闪而过的荣光》则描写了生于越南西贡的诗人王洋如何在诗歌中保存家人和族群的记忆,以从越战所带来的心理创伤中恢复的故事;《我挚爱的世界》是生活在纽约的波多黎各后裔的身份认同和成长回忆录,一个美国梦的另类版本……
除了移民问题这一富有眼光的观察,支撑起角谷藏书架的还有一个维度,那就是对于民主的关注。在《论美国民主》中,角谷谈论的主角是托克维尔;《美国政治中的偏执风格》则是对特朗普执政时期“令人恐惧不安的政治的精准描述”。(角谷语)
无论是谈及历史、文学、政治与摇滚乐(《滚吧,生活》),还是艺术史(《毕加索传》)……角谷的藏书架都是可以伸缩的,你可以把它看做一份特别的导览图,这样你可以以此为手册找到那些通往好书的路径,然后再通过深入的阅读去走进那些你感兴趣的书。当然,你也可以仅仅通过阅读她的书评,快速掌握和浏览这些书籍。无论是哪一种,你都将有所斩获。
今天,在信息爆炸时代,我们每天都在被各种资讯、信息充斥着:微信公众号、门户网站、书店门口的陈列台……都在向我们兜售新书和新的阅读可能,但是在众多的意见领袖当中,角谷美智子无疑是更加值得信赖的,她多元视角下的选书眼光也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拓展阅读边界的可能。
在本书导言中,角谷女士谈到读书引用了美国科幻小说作家雷·布拉德伯里的话坦承自己所接受的书籍教育:“完全是在图书馆受的教育。”接下来,她引用了伍尔夫的话:“阅读的快乐是如此强烈,没人能否认这一点:若是没有阅读,这个世界会截然不同,一落千丈。阅读改变了世界,并将继续改变它。”
作为一位图书艺术馆的著名导览员,角谷美智子的藏书架让我们大饱眼福。而当你进入她那些精彩的图书世界之后,你会自然而然地忘记:这究竟是谁的藏书架,你只是单纯在好书的浩瀚海洋中沉浸,而无论藏书架的主人是《纽约时报》的首席书评人,普利策评论奖得主,还是一个普通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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