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个不断寻找适度与平衡的过程
2023/07/05 | 作者 王淼 | 编辑 孙杨
人,生来就是趋利避害、趋乐避痛的,如果有可能,人总会想方设法地回避痛苦,毫无节制地沉溺于安乐。所以任何一种可以让人逃避现实的享乐机会:酒精、毒品、烟草、食物、电子游戏、色情网络……都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也都容易令人成瘾。
尤其是在今天这个物资过剩的时代,能够令人成瘾的物品俯拾即是,能够令人成瘾的行为数不胜数。而智能手机的问世,则更是推波助澜,乃至被人们形象地称为现代社会“有线一代”的“皮下注射针”。
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与成瘾医学教授安娜·伦布克的新著《成瘾》,是一部旨在探讨痛苦与快乐的关系,以及理解两者之间的关系对提高生活质量的重要意义的著作。
作者首先指明,一个人之所以会对某种事物上瘾,其实是他脑中释放出的多巴胺——一种与愉悦感和奖赏机制相联系的神经递质过量有关。当我们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大脑会释放出一部分多巴胺,让我们感到快乐,一旦多巴胺释放过量,大脑也会进行自我调节,从而减少被刺激的多巴胺受体的数量,以维持一种快乐与痛苦之间的平衡。
换句话说,人类的大脑会为人类的行为设置一道红线,以限制某种极致体验致人成瘾的可能性,并使他们的人生始终保持一种合理的、适度的与不逾矩的状态。
但是人类大脑的调节机制也并非总是有效的,世间依然会有众多各种各样的瘾君子,既身不由己,又无法自拔,为自己难以控制的渴求所苦。伦布克教授即以大量深受成瘾之害的患者为案例,从神经科学的角度剖析人类大脑的奖赏机制,力求为这些瘾君子提供一些具体、有效的方法,让他们摆脱困境,进而在快乐和痛苦之间找到一个更舒适、更健康的平衡。
以痛制痛,以焦虑抑制焦虑
所谓“成瘾”,大抵是指尽管明知对自己或他人有害,却依然持续且强迫自己消费某种东西,或做出某种行为。人类成瘾的因素很多,诸如精神创伤、社会动荡,以及贫困、失业和家人生病,等等,均有可能造成成瘾的问题。
然而,现代人面临的成瘾的最大风险,其实是成瘾物质的容易获得。供给创造了需求,因为在很大程度上,现代人均已陷入了强迫性过度使用的旋涡。
戴维是一个外形普通的中年男性,他的问题始于大学时代。那年戴维二十岁,他的焦虑症来源于社恐,每次与陌生人或不熟悉的人互动,他的脸会涨红,前胸和背部会出汗,思绪变得非常混乱。
戴维被诊断为注意力缺陷障碍和广泛性焦虑障碍,医生给他开了一些相关的药物,虽然缓解了他的症状,却让他产生了药物依赖,后来甚至到了没有药物他就无法学习的地步。
2005年,戴维大学毕业,搬回家与父母同住,那段时间他基本上无所事事,内心积聚了对自己,以及对世界的愤怒和怨恨。2008年,戴维结婚了,他在一家科技初创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每周跑步三十英里。
为了做到这一点,戴维服用更多的药物,终于有一天,戴维厌倦了这种服用大量药物的日子,他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觉得这样他就解脱了,别人也会生活得更好。然而,当戴维得知妻子已经怀孕时,他便打消了轻生的念头,他知道自己必须改变,并向妻子坦白了一直服药的事实。
戴维被妻子送进了精神科住院治疗,直到他最终戒掉了这些药物,整个过程花费了大约两周左右的时间。出院后的戴维开始主动与同事闲聊,他制订了一个时间表,分别在午饭前、午饭中和午饭后与人聊天,进而尝试与工作之外的陌生人互动。
戴维的生活逐渐发生着变化,医生为他制订的以痛制痛、以焦虑抑制焦虑的方案,开始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他的戒备心降低了,他再也不必为了避免与人交流而做太多的计划,他慢慢喜欢上了与陌生人打交道……
重要的是拥有改变自己行为的意愿和决心
任何生命系统都会试图保持一种生理平衡,这原本即是人类心理和身体健康的保障。但是,很多物品和行为,都能让人类的大脑释放出大量的多巴胺,驱动人们产生获得某种奖励的动机,它们让人类大脑释放出的多巴胺越多,释放的速度越快,就越容易让人上瘾。
在这一过程中,人类反复接受某种愉悦的刺激后,对快乐的要求会越来越高,而快乐持续的时间则会越来越短。人类只有获得更多的刺激才能得到快感,这就是所谓的“耐受性”,耐受性是成瘾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奥斯卡是一位酒精依赖症患者,他有一个保持了许多年的习惯——无论做什么工作,总要喝得酩酊大醉。通过反复尝试,奥斯卡发现,要戒掉他的酗酒行为,必须把家里所有的酒都锁在文件柜里,并把钥匙交给妻子。
当然,这种物理戒断的方法并非总是有效。有一次,妻子去了外地,临走前她将一瓶昂贵的葡萄酒锁在文件柜里,并带走了钥匙。奥斯卡知道酒就放在那里,他无法抵挡诱惑,便试着将酒拿出来,却无济于事。他最终取来一把长柄钳子,拔掉了瓶口的木塞,并以一根塑料长吸管插入瓶口,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奥斯卡的故事证明,物理戒断虽然可以收到一定的效果,但是,如果瘾君子没有改变自己行为的意愿和决心,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阿诺德有着数十年的酗酒史,在经历了中风并丧失了部分额叶功能后,心脏病专家警告他必须戒酒,否则就会危及生命。医生给阿诺德开了双硫仑,嘱咐他如果在服药期间喝酒,很可能会产生严重的不适感。阿诺德的妻子每天监督他吃药,然后检查他的口腔,以确保药片被他吞下。
一天妻子外出,回家后发现阿诺德喝醉了,却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症状,阿诺德醒酒后向她坦白,原来在之前的三天里,他并没有将药片吞下去,而是将它藏在了一颗缺失的牙齿所留下的缝隙里。阿诺德的故事证明,双硫仑虽然是一种治疗酒精成瘾的有效药物,却也同样需要瘾君子配合,如果不能认识到改变自己行为的必要性,单靠药物治疗同样不能成功。
寻求有效的自我约束
毫无疑问,针对当下各种各样能够令人成瘾的物品和行为,要想戒除成瘾,仅仅依靠规则和制裁是远远不够的。另外一个重要的途径,就是寻求有效的自我约束,尽管这需要强大的个人意志力来支撑,然而其关键之处在于,首先要勇敢地承认,我们的确会在某种强烈的欲望下丧失自主性,进而在我们尚有自主选择能力的时候来约束自己。
穆罕默德的生活,可以简化为一个由三部分组成的循环:第一部分是获得快感;第二部分是变得一团糟;第三部分是控制损失。
2007年,穆罕默德从中东地区来到美国读大学,学习数学和工程学。因为没有任何约束,他开始无所顾忌地喝酒、吸大麻,这影响到了他的学习成绩和社交生活。为了拿到本科学位、考上研究生并获得博士经费,穆罕默德努力控制自己不酗酒、不碰大麻,并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但到了攻读博士学位的第一年,他再次沉溺于酒精和大麻之中,以致没有通过资格考核。后来他又参加了一次考核,依然以失败告终。
2015年春天,穆罕默德下定决心戒除了酒精和大麻,他比以往更加努力地投入工作,终于通过了资格考核,那一年成为他人生中最积极、效率最高的一年。其后不久,穆罕默德即故态复萌,重新开始酗酒、吸大麻。
他只是为自己设定了一个时间限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坚持这个时间限制。因为到了星期一,“毕业之前再也不吸大麻”的限制,变成了“上课的日子不吸”,接着又变成了“需要上高难度课程的日子不吸”,后来变成了“考试日不吸”,最后变成了“早上九点以前不吸”……
在穆罕默德的案例中,时间性的自我约束只发挥出部分作用。个中原因,是因为穆罕默德并没有真正意识到戒除成瘾的紧迫性。他一旦放任自己沉溺于酒精和大麻之中时,他就不再受理性支配,而是被快乐与痛苦的天平控制。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无法清醒地评估酒精与大麻带来的长期危害。适度使用酒精与大麻的策略,并没有使他戒除成瘾。
不完美的世界与不完美的人
应该承认,世界的确是不完美的,世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和问题。即便是身为精神病学与成瘾医学教授的伦布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人到中年的伦布克,曾经一度对吸血鬼的爱情故事产生了一种病态的依恋,尽管她有着稳定的家庭生活和事业,但她依然借助阅读《暮光之城》之类的通俗小说,来逃避自己许多不愿面对的现实,甚至达到了不社交、不做饭、不睡觉,乃至忽视了丈夫和孩子的地步。
儿时的伦布克躁动而易怒,她在母亲跟前是一个不太好带的孩子,亦因之经常与母亲产生矛盾。二十几岁的时候,伦布克曾经因为“非典型抑郁障碍”而服用抗抑郁的药物,从而得以与母亲融洽相处。然而,停药之后,伦布克再度与母亲爆发矛盾,这让她感到非常难过,因为她爱母亲,而且知道母亲也爱她,这种状态一直延续了很多年。
为了逃避现实,伦布克沉迷于吸血鬼的爱情故事中流连忘返,直到有一天,她真切地意识到家庭和工作对她更重要,为了遵循自己的价值观,她必须停止这种以逃避现实为目的的强迫性阅读。
伦布克其实明白,自己是一个有点焦虑和抑郁的怀疑论者,她需要摩擦和挑战,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努力,因为她看清了这种具有强迫性的、自我毁灭模式的事情的本质。于是,她决绝地扔掉了自己手中的电子阅读器,虽然在最初的两个星期里,她经历了一些包括焦虑和失眠在内的戒断反应,但她最终战胜了自己,成功戒除了这种病态的沉迷。
而伦布克也从自己的不足中看到了脆弱的人性,她与母亲的关系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改善,是真实的自我盘点让她了解了真实的自己,进而学会接纳自己和其他人的本来面目。
伦布克最后这样总结道,我们虽然不可能事事精通,但至少应该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才能做出明智的决定。对于成瘾者而言,重要的是能够找到一种方法,“让自己完全沉浸于生活之中,不要逃避你试图逃离的一切,而是停下来,转身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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