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结婚吗?” 上野千鹤子给全体女性的婚前手册
2023/05/05 | 作者 袁永苹 | 编辑 孙杨
上周,我的一位39岁的女性友人突然给我发来一条微信,问道:“我应该结婚吗?”她是一个事业成功的女性,一直以来都奉行不婚主义的人生观,忽然发来这样一条微信,让身在婚姻中的我感觉到惊奇。
“你要结婚了吗?”我反问。“是随时想都可以结婚的状态。”毫无疑问,她被求婚了。“结婚真的好吗?”她继续问道。我觉得这是一个较为复杂的问题,无法直接用“好”或者“不好”来回复她。因此,我决定用一段上野千鹤子的话来作为对她的回答:
“有时丈夫和子女能带来好处,有时反倒是没有更好,不过如此而已。婚姻并不是非经历不可的事情,一旦有了这样的观念,人就有余力去思考:什么才是好的婚姻?什么才是好的家庭?我认为,结婚和离婚都成为一种选项的社会,对女性来说才是更好的社会。”
这段话对于处于是否应该结婚的疑问中的女性友人来说,或许不能够提供实际的婚前考量,但是相比较帮她分析对应男方的经济条件、人品、家境、癖好,并企图通过现实层面的衡量来给出对方“结婚或者不结婚”的建议来讲,我觉得上野女士的话则更为实际。
而对于我的朋友那个年龄和阅历的女性来说,需要的应该不是现实层面的男性人格分析和诸如婚前财产公证那样的指引,而是一种更加中立而清醒的客观评价。
其实我真正想要给她提供的力量是一本书,这本书或许不能让她决定是否应该结婚,最起码能够在结婚的准备中为她加入新的精神“弹药”。这本书就是上野千鹤子的新书《身为女性的选择》。
这是一本女性对话集,上野千鹤子作为日本著名的女性主义研究专家,善于从宏观上把握社会思潮和趋势,并帮助人们理清本质;而信田小夜子女士则长期工作在心理咨询一线,对于女性问题有着非常实际的、第一手工作经验,两个人在宏观和微观层面互为表里,恰好能够将很多复杂的问题说清楚。
在这本不算太厚的书中,两位学者分别从婚姻的个体和社会意义,到家庭形成而出现的种种问题,再到父母养老及老后困局,在爱与性、婚姻、独立、母女关系、男性观察、家庭暴力等诸多广泛议题中展开对谈,绝对是给已婚和未婚女性的“清醒之书”。我想,说它是一本婚前指南并不为过。
女性是婚姻中的“难民”吗?
在最新出版的“文库版”的前言中,上野女士坦言:这本书最初的书名是《结婚难民》,但是在出版时,因为“难民”一词有负面倾向所以被“不予通过”。我想“难民”这个词语虽然具有一定程度的负面效果,但是却非常清晰简明地阐明了上野女士的思想倾向,那就是——女性在婚姻内外的双重进退失据。
正如我那位正在犹豫是否应该结婚的女友那样,在临近四十岁的门槛上,终于想到了结婚,而且随之而来想到了育儿、养老等诸多问题。
上野女士说:“我认为‘难民'一词能精准地表达往前一步是地狱,驻足不前也是地狱的感觉。”虽然这一表述会让很多人感觉如坐针毡,仿佛没有可供选择的无害道路了。
实际上,“这个词并不是危言耸听,恰恰相反,正是‘难民’透析了男性主导社会中女性的深层境遇,犀利地指出了女性在婚姻内外的真实境况。这并不代表女性没有改变的可能,关键的问题是从根本上认识到这一问题的本质。”
“结婚并不能让人生重启,不结婚也不代表前途一片黑暗。……对于男性来说,婚姻不过是人生的一部分。现在对于女性来说,婚姻的意义也在向之靠拢。”在“难民”这一对于所处男权环境清楚认识的词语表达的基础上,上野千鹤子也鼓励了一种对于婚姻的松弛态度,言下之意就是,当社会为女性提供的选择空间更大、更多的时候,婚姻的价值只是一个备选项而已,这样的进退自如的状态的确应当是所有女性的向往。
就如前面所说,在进入婚姻这一城池之前,作为“士兵”的我们,自然要准备好相应的物资,而精神层面上的“物资”相对于物资上的实体物资可能更加有用。《身为女性的选择》就是这一“物资储备”。
在古代,女子结婚之前,母亲往往会跟女儿进行一次夜间长谈,其中涉及到婚姻当中种种此前没有研习到的“知识”,包括:养儿育女,性,自我保护,对于未来的规划等等。
与母亲的“田野教育”相类似的是,上野女士对于女性振聋发聩的忠告。即便如此,这本对话体的书给人的感觉却是亲切的,采用的是“对谈”这一古老的形式。这一形式也是上野女士很喜欢采用的形式,此前她的《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也是这样一本对谈形式的书。
这一形式非常适合谈论女性问题,一则是由于女性在对话中更容易轻松自如地展现真实的自我,另外对话这一形式也能有利于深入、细致地阐明想要讨论的问题。
全书中包含有八个篇章的篇幅,两位女士围绕着日本女性各个代际(从三十岁一直到六七十岁)之间所面临的社会观念与自身心理和生理的变化,话题延展的范围涉及到:爱与性的问题;男性的爱与性行为之间的关系;母女关系的实质;家庭暴力与创伤性认知障碍问题;啃老族问题;养老问题等各个方面,将女性生存需要面对的各种问题加以辨析和讨论,结合了信田女士在实际心理咨询当中遇到的案例,来条分缕析地分析了这些复杂而深刻的问题。
在她们的讨论中,随着这些问题的深入展开,我们也随之认识到许多被“遮蔽”的问题的实质,从而让思维的触角延展到了许多更深层面:比如女性主义就是“女强”思想吗?比如我们日常所说的“女性独立”对于女性是否是一种意识形态的捆绑呢?……可以说,这些问题都触及到了女性主义的核心。
女性主义不等于“女强”思想
女性主义通常被解读为“女性自立”,因此,女性主义常常被理解为“女强”思想。“有人认为女性主义就是让那些强有力的单身女性拥有话语权。”这样理解的女性主义是将女性主义狭隘化了。
在此,上野女士不禁十分犀利地指出,“新自由主义的陷阱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那一代人(指的是30代,即30到39岁的那一代人)落入其中。”进而信田女士明白地指出:“我认为应该抹去‘自立’这个词。它是最不可靠的词语。”
上野和信田女士在“自立”这个词语上达成了一致性意见。她们都不约而同地认为“自立”是一个男性范本的词语。同时,因为“新自由主义”的价值观念,导致了年轻女性普遍有的那种“自己决定,自己负责”的观念,而忽略了制度对于女性整体的“忽视”。
虽然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没有进一步地发展下去,但是我们能够理清出来的问题与“女强”是一样的逻辑。进而上野女士不禁激烈地指出:“把工作等同于自我实现,是彻头彻尾的幻想。”“自立”捆绑之下,人很难分清是自我的主动选择还是被动选择。
上野女士指出:承认我的能力有限从而有自知之明地明白什么我能够做到而什么我做不到,从而清醒地认识自己的需要,“明白自己能够满足什么,不能够满足什么,也就明白自己缺乏什么。缺乏并不羞耻。”这是一个清醒的认知。
因此在“可爱的老太太”这一小节中,她尖锐地表达:我的存在不需要别人的许可和承认,因此从根本上取消了“可爱”这一企图将女性客体化的陷阱。
透析女性生存的潜望镜
通过细致而微的讨论,上野女士发现并导入了一个深刻的观念,那就是女性的生存状况与整个社会制度性建设的高度相关。
比如,在“结婚条件的巨变”这一小节中,上野女士就指出了在日本“正式雇佣者的结婚率和生育率比非正式雇佣者更高”。因此,导入了解决“少子化现象”的方法。
同时,通过分析男性的爱与性行为等议题,帮助女性对于性关系中的诸多复杂问题条分缕析,更加了解男性世界:比如支配和疼爱之间的关系,伤害与加害之间的复杂关系等,都是让女性更好地认知男性,从而洞悉陷入遍布泥沼的现代家庭的渠道。
可以这样说,女性主义的前提是女性对于自身、男性以及社会的透彻性认识。这一认识能够让女性将个人问题放入一个更加宏观的社会阶段和视角来做普遍性考量,这一考量就让陷入到个别困境的女性能够有能力具有一种客观性的眼光,而将自身问题作为群体性问题加以考量和处理。
不要小看这一眼光,这一眼光的获取让很多女性从对自我价值的衡量的泥沼中跋涉出来。
“无论是否进入婚姻制度,是否从属于某个特定的男人,都要受到父权制的支配。”这就是女性面临的真实境况。虽然有点略显悲观,但是好过于自我盲目地认为前景一片大好,从而一股脑地不加辨析、毫无准备地投入选择婚姻或者不婚。
女性主义恰似一条连续不断的河流,我们的位置是处于河流的哪个位置决定了我们需要面临和处理的问题的特殊性。
虽然,自人类诞生以来,女性需要处理的问题就错综复杂,其中不乏恒久不变的一些主题,比如婚姻、爱、生育等等,但是社会的制度性变革正是与之交相辉映的另外一个参照系。女性只有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和其中细致而微的肌理、纹路,才能更好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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