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春节档的国内院线回暖，让国产电影无论是上映影片的数量还是票房表现都可圈可点。在一众上映的电影中，由来牧宽执导，任素汐和刘敏涛主演的电影《回廊亭》获得了不小的关注。作为一部制作班底相对陌生，卡司也并不豪华的中小成本影片，《回廊亭》之所以如此受关注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它改编自日本著名推理作家东野圭吾的小说《回廊亭杀人事件》。

这不是《回廊亭杀人事件》第一次被国内影视化，2022年，它的剧集版上线优酷，主演是邓家佳、张新成。当然，这也不是东野圭吾第一次被带进国产院线，早在2017年，由东野圭吾作品改编的电影《嫌疑人X的献身》和《解忧杂货店》就已先后上映，分别斩获4.01亿和2.23亿的票房成绩。如今，点开东野圭吾的影人页面，可以看到他的诸多作品也都将被国内改编，其中不乏像《白夜行》《彷徨之刃》这样的经典代表作。

东野圭吾之所以受到国内电影制作者的青睐，原因无非有两个。首先是带有悬疑、犯罪元素的题材向来就是观众乐于买单的那类电影；其次，这与东野圭吾在国内高涨不下的人气也有关。作为一名作品销量千万级，长期霸榜畅销书单、外国作家富豪榜的作家，毫不夸张地说，东野圭吾几乎以一己之力塑造了日本推理小说在国内读者心中的形象，能与他媲美的日本同行恐怕只有摆在文艺青年书架上的村上春树。

然而，原创作者的人气和作品似乎并不能为其改编作品的质量和口碑保驾护航。从目前这四部根据东野圭吾作品改编的影视剧来看，票房成绩或许还说得过去，但口碑着实惨淡，甚至难以达到观众心目里的及格线。在这种高热度与低口碑之间，国产银幕里的东野圭吾发生了什么？

细节的缺失

最早被国内改编上映的东野圭吾作品是《嫌疑人X的献身》，在东野圭吾的作品序列里，这是一部拿到过当年的直木奖和本格推理小说大奖的代表作。故事讲述了数学天才石神偶然发现邻居母女误杀了前来纠缠她们的前夫，为了帮助这对母女，石神为她们伪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设下一个让警察始终无法破解的谜局。

《嫌疑人X的献身》剧照

另外一部被改编的作品是国内销量高达1000万册的《解忧杂货店》，虽说它带有推理的元素，但并非推理小说，它更接近《深夜食堂》之类的走治愈路线、主打都市温情的短故事集。小说里虚构了一个杂货店，在生活中遭遇困境的男男女女会将自己的苦恼写成信，投进杂货店后，第二天就会收到回信，他们的人生也因为这一举动产生了奇妙的关联。

相比前两部口碑之作，《回廊亭杀人事件》显得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老套：名为回廊亭的宅邸里，知名企业家一原高显病逝，为了争夺遗产，他的家人们开始在这所“大型密室”里相互较量。在东野圭吾的职业生涯里，它恐怕只能被填进最平庸的那一栏里。

可以说，以上三部被国内改编的作品，分别代表了东野圭吾作品的三个不同面向。一个是质量上乘，主打硬核的推理王牌；一个是剑走偏锋，却同样被大批读者买账的心灵鸡汤；最后一个是几乎可以与地摊《故事会》混为一谈的“廉价文学”。而当这三种风格、水准不一的“东野圭吾”走进国内院线，却都落得一个不尽如人意的结果。

回头再看这三部改编电影，基本都遵循了原著小说的情节，少有的改动也并未影响原著的内核。从这一点来说，三部改编电影的完成度都是不错的，只是在一些细节呈现上没有做到应有的水准。尤其是对于像《嫌疑人X的献身》这样的推理题材，细节的缺失往往会让整个故事看上去缺少说服力。

这里可以试着比较下日版改编电影跟国内版本的区别。在日版电影中，邻居母女用桌暖线勒死了前夫，随后在警察登门询问时，镜头特意给到了地板上被更换的桌暖线。当石神的好友上门拜访时，石神为熟睡的友人从衣柜里取被褥时，意外露出了勒死人的那根桌暖线。只是围绕桌暖线这个细节，就刻画出石神——这个数学天才缜密的心思，以及他为了邻居母女，早已做好东窗事发后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的准备。而在国内的版本里，这个细节并不存在，也因为缺失了这个细节，角色和故事的真实感就少了一分。

诸如此类的取舍，使得国内的改编电影似乎仅仅停留在“完成度”上，走马观花式地带领观众重温了一遍故事。但也并非可以借此将这三部改编电影批得一无是处。在部分情节的呈现上，《解忧杂货店》对原著的本土化颇有亮点。它在塑造成长于九十年代的北漂歌手秦朗时，借由聚集在胡同大院里的歌手、诗人和话剧演员之类的群体，还原了那个年代崇尚文艺、敢于追梦的独特气息。在当下的国内院线，对这个时期的呈现并不多见。

除了内容制作上的不足，三部改编电影的失败也有相应的外部原因。首先是对经典或者名家的再创造向来就等同于刀尖舔血。一方面，原作的盛名可以为改编作品吸引更多的关注，但同时，对原作倾心的这批观众也会用更苛刻的眼光看待改编作品，稍有不如意可能就会被批得体无完肤。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改编作品都难逃“翻车”的命运。例如，同样在2017年被翻拍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名作《东方快车谋杀案》就遭遇了滑铁卢。去年，这位侦探作家被翻拍的《尼罗河上的惨案》也未能翻身。可以预见，国内院线上的东野圭吾所面临的尴尬处境，并不是头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东亚文化的共鸣

日本推理小说界，素来有“本格派”和“社会派”之分，所谓本格派是以推理解谜为主，社会派旨在通过案情表达对社会问题的种种看法。虽然东野圭吾是以本格推理为起点的作家，但在他的许多作品里都涉及到社会文化和现实问题。

在《嫌疑人X的献身》中，石神绝望之下准备自尽时，偶然被邻居母女救下，最终选择以自我牺牲的方式保护她们。考虑到这其中有石神对靖子的爱，这种因爱而献身的行为便带有虐恋的意味，放在东亚文化里，它又可以被理解为报恩。

作为同属东亚的中国和日本，在社会文化等领域都有类似的地方。仅以这三部作品来看，东野圭吾在作品里谈到的社会问题——尤其关于女性处境的部分，都与当下国内外的社会环境有紧密的关联。

同样以《嫌疑人X的献身》为例，故事的背景是被称为日本社会“失去的十年”的20世纪90年代，与经济低迷相悖的是女性意识的苏醒，她们意识到依靠家庭和男性并不能得到她们应有的生活，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

具体到小说的情节，就是靖子与好赌的丈夫离婚，独自抚养女儿，自己创业开了便当店，却还要忍受来自前夫的跟踪和骚扰。在日版电影里，名为内海薰的女刑警为了案件卖力工作，在警局里却只是被上司喊来倒咖啡。这个职场细节也反映了性别意识所引发的矛盾。

回到国内的改编版，林心如、邓恩熙饰演的母女有着跟原著里角色同样的遭遇。《解忧杂货店》里，孤儿院长大的女孩晴美从事舞女谋生，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创办公司，成为老板，收购并决定改善孤儿院的条件。在这种女强人的叙事里，她同样经历了来自男性的欺骗和歧视。

即便是在《回廊亭》，这个看似架空现实的“密室游戏”里，引发血案的动机也关乎女性的遭遇。刘敏涛饰演的女管家被雇主欺瞒、控制二十多年，最终引燃她复仇的怒火。此外，影片里还有被家暴但是被所有人无视的儿媳，即便被杀害，也要先息事宁人为遗嘱的公布日程让路。想要为男友讨回公道的女律师，到头来发现自己只是男友棋局里的一枚棋子。

如果说，《回廊亭》这部未能扭转原著和日版电影低迷表现的国产之作有什么亮点，大概是它留下了这样一个讽刺的、细思极恐的结局：看似是，对生活无望的女律师在男友的开导和感化下，收获了重拾生活的信念；最后却发现，支持她的信念原来都是虚假的，只是一具空中楼阁。

《回廊亭》剧照

悬疑电影改编如何逃过“翻车魔咒”

除了东野圭吾，在国内院线，主打悬疑元素的影片并不少，仅在2021年，就有《唐人街探案3》《怒火·重案》《悬崖之上》《刺杀小说家》《扬名立万》等作品，它们大都收获了10亿以上的票房成绩，在悬疑之外，又分别融合了喜剧、警匪、谍战、奇幻等元素。其中，《扬名立万》称得上当年的一匹黑马，这部拍摄55天，成本不足4000万的作品在同档期的《007：无暇赴死》和《长津湖》这两部大片的夹击下，斩获了九亿多的票房。

如今来看，《扬名立万》与《回廊亭》类似，成本不高，卡司不够亮眼，两部电影的密室设定也都贴合近几年流行的剧本杀和密室逃脱，甚至前者还没有“东野圭吾”这样的光环加成。但《扬名立万》却能够脱颖而出，在票房和口碑上有出色表现，恐怕并非是搭上了时代风潮这艘大船，扎实、经得起推敲的剧本和制作才是成为黑马最重要的原因。

无独有偶，提到这类中小成本的悬疑类电影，祁钰坤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早在2014年，他凭借投资不到两百万的处女作《心迷宫》收获了国内影展和一众影迷的青睐。2018年，他的第二部电影《爆裂无声》在清明节上映，电影延续了前作的现实主义风格，以一桩发生在农村的失踪案勾连起几个角色内心世界隐藏的秘密。

在以娱乐为主，寻求元素融合的国内院线里，这样一个发生在偏远农村，风格写实、探讨社会问题的电影最终依旧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众多影媒网站给出八分以上的评价。这也再次印证了一个道理：剧本和制作永远是让观众买单和鼓掌的核心，时代风潮也好，来自明星、原著的关注度也罢，相比之下，都显得可有可无。说到这里，东野圭吾在国内院线为何接连溃败，其实就有了答案。除了翻拍和改编电影逃不过的“翻车魔咒“外，自身的核心恐怕才是最重要的。

《解忧杂货店》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