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第一海洋大国如何炼成:海上丝绸之路从汉代到宋元的进化
2023/04/05 | 作者 霍安治 | 编辑 陈祥
海上丝绸之路,于汉朝兴起。汉代航线由广东到南印度,来回两年半,国威远播罗马。
唐代全面改造海上丝路,海洋贸易大提速,更创发出“轴辐网路”与“转口贸易”两种新模式。中国船只突破季风多变的阿拉伯海,前进波斯湾,接通由伊斯兰势力掌控的地中海世界。
宋元两代,轴辐航线达到帆船时代的极致,中国成为全球第一海洋大国。由汉代到宋元,海上丝路于1500年间的进化历史,至今仍值细细品味。
汉朝始创海上丝路
汉代开发海上丝路,是被陆路障碍逼出来的。当时中国领土南端是日南郡象林县(今越南芽庄),伏波将军马援立铜柱于此。铜柱以南是未开化的西原高原,陆路至此“障塞”,贸易只能走海路。
《汉书》《地理志》记载了海上丝路的初步航线:远洋商船以雷州半岛上的合浦郡城徐闻为母港,扬帆下南洋,抵达马来半岛西部的华人国家都元国,再匆匆通过马六甲海峡,沿安达曼海东岸北上缅甸南部(邑卢没国、谌离国与夫甘都卢国),绕行孟加拉湾,最远抵达印度东南角(黄支国)。“所至国皆禀食为耦,蛮夷贾船,转送致之。”各国热烈欢迎中国商船,供应食物,与中国人交朋友,以本地小船转驳货物。
然而,要以帆船开辟远洋贸易,必须突破汉代航海家尚不熟悉的季风关。
《汉书》详细记录了由雷州半岛到印度的航行时间。由雷州半岛到马来半岛西部,航行长达5个月;再到缅甸南部,又需4个月;由缅甸到印度,还要2个月。回程由印度直航皮宗(今香蕉屿,位于新加坡以西约50公里),船行长达8个月;由皮宗回到象林边境,又需8个月。商船跑一趟海上丝路,来回至少两年半。航程实在太长,中国人无力向阿拉伯海前进,故汉船最远只到已程不国(斯里兰卡)。
航行如此缓慢,主因在汉朝航海家与季风及洋流正面搏战。农历十月底至十二月,东北季风盛行,汉船扬帆南下,离开日南国境后,却不顺风直下,而是侧风转进暹罗湾。三国时吴国的中郎康泰宣抚南洋,主要对象是暹罗湾北岸的扶南(今越南南部、柬埔寨与泰国)。因此,由雷州半岛到马来半岛,航程长达5个月,到达马来半岛都元国时,已是初春了。
都元国是个由华人建立的小国,位于今马来西亚登嘉楼州。康泰所撰游记《吴时外国传》,称其为屈都乾国:“有人民可两千余家,皆曰朱吾县民,叛居其中。”
朱吾县是日南郡城,同是中国人,南下汉船按例泊靠。但是季风要转向了,农历四月底至六月西南季风大起,汉船若要远航印度,只能加速绕过马来半岛,抢在起南风之前通过马六甲海峡。因此,汉代史料显示当时汉船并不在苏门答腊逗留,而是加速航向安达曼海。只是船出了马六甲,又要受到洋流干扰,与北印度洋季风环流正面搏斗。
孟加拉湾的洋流整年逆时针旋转,汉船乘着四月西南风沿海岸北上,沿岸洋流却恰好与行进方向相反。汉船顺风逆流,沿海岸线缓缓北上缅甸,到了伊洛瓦底江三角洲,又是一个冬季,北风大起,才能顺风南下印度。船到黄支国已近开春,航行一年有余,归心似箭。因此,汉船的最远航程,只到与黄支国隔海相邻的斯里兰卡。“黄支之南,有已程不国,汉之译使自此还矣。”
春暖花开,西南风起,北印度洋季风环流向东。汉船的回程索性顺着洋流,冒险横越孟加拉湾与安达曼海,侧风航行8个月,进入马六甲海峡。航行将满两年的航海家,再次跳过苏门答腊,直放今日新加坡西北50公里的皮宗(香蕉屿),等待第3个冬季,乘北风扬帆回国。依据《汉书》,汉船回到日南郡时,航行已近两年半。
台北长荣海事博物馆展示的阿拉伯帆船实体模型。
来回两年半的寻宝远航
以今日的贸易观念来说,长达两年半的跨洋奇航,商业价值不大。但汉朝航海家的远航,目的不是做生意,而是寻宝。
2000年前的南亚尚未开化,即使是最富庶的印度黄支国,也是汉人眼中的蛮夷之区。因此,这条主航线上的国家,既缺乏可以交易的农产品,更不见足使汉商动心的工业品。远航的唯一动力,是沿线各埠的“异物”。
“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巿明珠、璧流离、奇石异物,赍黄金杂缯而往。”《汉书》记载商船由“译长”指挥,直属皇帝近侍黄门郎,下海目的是收买珍珠、宝石与各种奇珍异宝。因此,南洋的贸易中心,是马来半岛的华人国家都元国、印度黄支国与缅甸3国。
都元国是南海珍珠集散市场。黄支国集散印度大陆“异物”,据《后汉书》记载,天竺出产“象、犀、玳瑁”,各色金属以及来自罗马的“大秦珍物”。缅甸3国,则供应“璧流离”(宝石)。宝石产于缅北,所以汉商要特地深入缅甸内陆,到“步行可十余日”的夫甘都卢国收购山区宝石。
汉船不做一般贸易生意,因此在最后一站印度满载犀牛角,即不再流连各邦,直航返国。汉船最著名的壮举,是王莽时“欲耀威德,厚遗黄支王,令遣使献生犀牛”。
“操吴戈兮披犀甲”。《楚辞》时的中国本有犀牛,但西汉渐入小冰河期,汉成帝时“夏四月雨雪”,国内犀牛灭绝。此时从印度进口一只活犀牛,政治利益无穷。
王莽上表向太皇太后表功:“越裳氏重译献白雉,黄支自三万里贡生犀。”周公摄政时,遥远边鄙的越裳氏进贡白雉,现在三万里外的黄支国跨海送来犀牛。满朝文武听懂言外之意,争相献媚,将王莽拱上摄政大位。这头印度犀牛,可说是王莽篡政的临门一脚。
汉船买珍宝,是以黄金与各色丝绸交易的,有力推动了东南亚文化发展。位于今日柬埔寨与泰国的扶南,是最显著的例子。扶南原是个“文身被发”的化外之地,《通典》记载:“人皆丑黑拳发,裸身跣行。”男人全裸,女人只在头上裹条头巾。汉船开海后,扶南文明快速进化,孙吴使者强令扶南男子“着横幅”,遮住下体,并当场拿出锦布分发,当地人才开始穿裤头。
扶南经济也突飞猛进,古代的经济强弱与科技水平,以能否远航向中国进贡衡量。康泰见到的扶南船,是“伐木为船”的摇桨独木舟。同时期,丹阳太守万震的笔记名著《南洲异物志》,却记载扶南已由独木舟进化为四帆帆船。有了帆船,就能进贡。《通典》记载,扶南“贡赋以金、银、珠、香”。
官船带回奇珍异宝,私商就会勇闯南洋。到了魏晋南北朝,南洋贸易不再由官船独占,海上丝路多是私船。南朝法显到天竺求经,回程附搭“商人大船”回国。
《世说新语》记载,晋武帝时,皇舅王恺与名宦石崇拼富。皇帝赏给皇舅一株2尺高的珊瑚树,“枝柯扶疏,世所罕比”,与石崇竞争。石崇却随手打碎,唤人拿出六七株珊瑚偿还,都是高3到4尺,“条干绝俗,光彩曜日”。这些比皇室藏品还要名贵的珊瑚,证明了皇家官船之外的私商颇有规模,使私人的藏品能超越皇家内库。
商人勇闯南洋,激发海洋贸易的活力,“海上丝路”随之跃进。
海上丝绸之路的路线
唐商远征阿拉伯海
到了唐代,朝廷收购的“异物”,在珍宝之外又加上香料。韩愈名文《送郑尚书序》记载:“东南际天地以万数,蛮胡贾人舶交海中。”海中热闹交易的商品,是香料、珍珠、象牙、犀角、玳瑁与奇物。
欧洲人觊觎的香料,只是胡椒、丁香等调味料。中国商人重金求购的香料,却是檀香、沉香、龙涎香等名贵奇香。汉代的南洋贸易要埠都元国,在隋代称为都昆。《通典》记载,隋时都昆国的主要出口商品不再是珍珠,而是香料与硫黄。都昆国最名贵的香料是藿香,那可是取自千年老木的无价奇香。“其藿香树生千岁,根本甚大,伐之四五年,木皆朽败,惟中节坚贞,芬香独存,取为香。”
香之名贵者,莫过于原产在阿拉伯半岛与东非的乳香。从埃及法老到罗马皇帝,用香皆以乳香为贵。唐朝的远洋航线拓展到阿拉伯海,乳香成为越洋贸易的主要商品。
唐船能远航阿拉伯海,是因为航海家全面调整了海上丝路的主航线。中国商船由广州出发,于交州的陵山出国境(今越南归仁市一带),沿海岸线南下,泊靠林邑(今越南中南部)各邦。船到达越南南端的昆仑岛后,不进暹罗湾,避开马来半岛,大船直航苏门答腊的佛逝国(今巨港)。
佛逝国是主航线上的轴心。由佛逝国向东,唐船到“象牙为床”的富国诃陵(爪哇),采购“玳瑁、黄白金、犀、象”。由佛逝向西,则沿苏门答腊东岸到马六甲海峡西端的婆露国(布拉斯岛),而后直接横越安达曼海与孟加拉湾,侧风顺流抵达婆国伽兰洲(斯里兰卡)。船再越过印度半岛,前进波斯湾。
形象地说,唐代的贸易主航线大幅简化,直接跳过暹罗湾与安达曼海沿岸各埠,这大幅提高了航行速度。因为帆船乘东北风南下,进暹罗湾与马来半岛是侧风,省掉了林邑、扶南与马来半岛,广东至苏门答腊的航程由5个月大减为11天。出马六甲海峡后跳过整个缅甸,避开北印度洋季风环流干扰,到印度航程由5个月大减为1.5个月,就有时间到波斯湾了。
唐代商人的脚步虽然抵达波斯湾,但唐船的实际航行最远处与汉船相同,只到“南天竺最南境”的“没来国”。因为绕过科摩林角后是阿拉伯海,季风受温度影响,冬季东北风出海逆时钟旋转,夏季西南风顺时钟旋转,风向复杂,常需逆风前进。只有小型的三角帆阿拉伯帆船,才能适应阿拉伯海的古怪季风。要进出阿拉伯海,唐船只能转口换船。
《新唐书》记载的波斯湾航线,是越过科摩林角之后循印度西岸北上拔狖国(今印度布罗奇一带)与提狖国(今巴基斯坦喀拉蚩一带)。喀拉蚩以西,是当时征服波斯而与唐朝敌对的黑衣大食(阿拔斯帝国),两国于中亚对峙,大战怛罗斯,但海路商道仍然畅通。中国商人由阿拉伯海至波斯湾,深入提罗卢和国(今伊朗阿巴丹)与乌刺国(今伊朗霍拉姆沙赫尔),但唐朝史册并未提到商人以何种船只航行阿拉伯海。
宋代史籍,则详细记载了中国商货于阿拉伯海换船的转口港。南宋桂林县尉周去非的笔记名著《岭外代答》记载:“中国舶商欲往大食,必自故临易小舟而往。”中国船最远只到印度西南角的故临国(今喀拉拉邦),前进大食则换本地小船。反之,大食商人如果要到中国,也得在故临国换乘中国“大舟”。
阿拉伯小帆船补齐了中国与大食间的最后一段航程,也间接连通了欧亚两洲。经由当时远及西班牙的大小伊斯兰国度,唐人的世界观展及地中海。珍宝奇香贸易更是热火朝天,连带刺激了马来半岛、苏门答腊与爪哇各国的海运贸易,“西南夷舶”成为广州常客。
广州市舶司,按例由岭南节度使兼任,管制苛严,一年来船4至5艘。唐代宗时名臣李勉,出任岭南节度使,“廉洁不暴征”,一年来船骤增至40余艘。这些“西南夷舶”激发了海上丝路的潜力,更形成了类似今日集装箱船运输的“轴辐网路”。
海上丝路与今日海运航线理念相同
今日海洋集装箱运输港,依照轴辐网路(hub-and-spoke)布局。巴拿马极限型集装箱船不靠一般港口,只在上海与汉堡等枢纽港(Mega-hub)靠泊起卸,货物转装小船,向区域性转运港(Main-hub)与区域性港口(Regional Ports)辐射运输。
轴辐网路大幅提升海洋航运的效率,是“全球化”的根本。罕有人知的是,早在1500年前,中国的远洋海运主航线,已经按照轴辐网路概念布局。
形象地说,中国的大船只靠大港,不靠小港。如《新唐书》记载的佛逝国、诃陵国、婆国伽蓝洲与没来国,就是轴辐网路的“枢纽港”。被主航线跳过的国家,则是“区域性转运港”与“区域性港口”。必须将本地货物转运到唐船靠舶的枢纽港,才能与中国做生意。
位于轴辐航线上的各国,经济火热,海运业更是蓬勃发展。佛逝国等海商大国,造出可以远航中国的“西南夷舶”。与今日航运业一样,“西南夷舶”不一定自己做生意,将船出租,也能赚大钱。唐代租船做生意的大老板,主要是来自阿拔斯帝国的波斯商人。
唐初僧人义净有亲身经历。他在唐高宗咸亨二年(670年)秋季到广州,搭一艘属于“波斯舶主”的船只顺风南下,航行不到20天,就抵达佛逝。他向佛逝国王拉到赞助,改到邻近佛逝的“末罗瑜国”转搭小船,前往马来半岛的小国羯荼(今马来西亚吉打州)传教。
来年东北风再起,义净于12月继续向印度前进,搭上佛逝国商船,出马六甲海峡,抵达以“椰子薯根”为主食的“裸人国”。当地主要出口商品是椰子、芭蕉与藤竹器,商人若不买,土人就翻脸放毒箭。待到来年2月开春,季风变化,佛逝船抓紧一道南风,离裸人国北行,到达耽摩立底国(今印度西孟加拉邦)。
这趟行程中,广州与佛逝是“轴心港”。唐船出了佛逝,直航下个轴心港斯里兰卡。义净必须到“区域性转运港”末罗瑜国,才有船到羯荼、耽摩立底国等“区域性港口”。轴辐航线大幅提升了海洋贸易的效率,若主航线仍如汉朝时逐港停泊,义净要到西孟加拉,光是搭船就得一年半。
义净记载的“波斯舶主”,是轴辐航线的大赢家。阿拉伯只有小船,没有远航大船,过孟加拉湾得雇用唐船与“西南夷船”。所以“波斯舶主”大量租船,奇香异宝生意做得十分红火。唐代市舶司设于广州,城内出现“波斯胡”聚居的“蕃坊”。
然而,奇香异宝的主要买家,集中在富裕的长安与洛阳。珍货得换船北上长江口,于扬州进大运河,才能到两京。“波斯舶主”又在广州雇船北上大运河,数以千计的“波斯胡”定居扬州,却又卷入内战。安史乱时,寓居广州的波斯商人乘机劫掠,“浮海而去”。朝廷出手报复,刚归降唐军的史思明部降将田神功进军扬州,“大掠居人赀产,发屋剔窖,杀商胡波斯数千人”。
乳香是“波斯舶主”的主要商品。初唐至日本传教的名僧鉴真,记录了一个海南岛万安州(今万宁)的土豪冯若芳,每年下海抢劫两三艘“波斯舶”,大食船满载乳香、奴婢与名贵木材。冯若芳家中宴客,以乳香点蜡烛,“一烧一百余斤”。屋后空地堆置香精名材苏芳木,“露积如山”。掳来的奴婢多到必须分成多个村落居住,“其奴婢居处,南北三日行,东西五日行,村村相次,总是若芳奴婢之处也”。
海盗虽然猖獗,却挡不住海上丝路。鉴真到广州,见到珠江内“婆罗门、波斯、昆仑等舶,不知其数。并载香药、珍宝,积载如山,舶深六、七丈”。进了广州城,街上随处可见各国洋人,“师子国、大石国、骨唐国、白蛮、赤蛮等往来居住,种类极多”。
到了五代十国,海洋贸易依然兴盛,但广州的轴心大港地位却渐渐削弱。割据广东的南汉君主多是昏君,后主刘鋹的“离宫游猎”活动,是派“巨舰指挥使”率战船出海“掠商人金帛”,累积财富太多,宫苑连造数百座,“不可悉纪”。闽王王审知则努力招商,“招来海中蛮夷商贾”,又于泉州港之外新建福州“甘棠港”,竞争力后来居上。
中国船与吴哥窟
宋太宗下诏禁止国内商人出海,只准番船进口,以便官府垄断,但海禁只维持十余年。宋太宗雍熙年间,朝廷向海南诸蕃大举招商。利源不能由番商独占,官船却无力开发市场,只能改禁海为许可证制,规定“商人出海外蕃国贩易者”,需向市舶司“请给官券”。
海洋再次开放,宋代航海家热烈重建贸易网,再次改造了贸易主航线。《岭外代答》记载了主航线的终极精简:自泉州与广州出发的船只,不再停靠越南沿海,而是直放三佛齐。
三佛齐就是唐代的佛逝国,今日苏门答腊岛东侧的大埠巨港。这个河口良港的位置不偏不倚,恰好在广州与泉州的西南方,完美吻合季风方向。农历十月东北风起,由广州与泉州出发的商船,即使不懂《海道针经》(海上辨别方位的航行手册),只要顺风漂流,十有八九能漂到三佛齐。而航行技术较差的“番舶”,利用4月西南风北上中国,更得由三佛齐出发,才能有效提高抵达广泉两港的几率。
于是,三佛齐成为“诸蕃水道之要冲”。无论是阿拉伯、印度,还是南洋诸国,“无不由其境而入中国”。三佛齐也不客气,强迫来往商船入港,征收重税。“蕃舶过境,有不入其国者,必出师尽杀之,以故其国富犀象、珠玑、香药。”若风向稍偏,宋船的备选轴心港是爪哇阇婆国,阇婆也跃为南洋富国。
若要继续向印度航行,就在三佛齐补足粮水,西出马六甲海峡,到苏门答腊岛的西端小国蓝里(今印度尼西亚哥打拉夜)。由广州到蓝里,全程只要40天。只是人船到了蓝里必须“住冬”,等到来年冬季北风再起,才能继续向印度前行,这一拖就是大半年。
待到北风大起,宋船斜挂船帆,利用侧风“戗风”前进,顺洋流直航印度。但印度商品已难入宋商法眼,宋船到印度的真正商机是与大食交易。若要直接进波斯湾,到南印度后还得续航1个月,泊靠印度西南角的故临国,换阿拉伯船到波斯湾。
若不愿换船,庞大笨重的宋船就沿印度半岛西岸向北辛苦顶风航行2个月,到麻离拔国(今印度马拉巴尔)。这里是大食商人在西印度的贸易市场,能就地买到大食货。
在麻离拔国,中西交流展开史诗新页。周去非写道,麻离拔国集散的大食商品包括:“乳香、龙涎、真珠、琉璃、犀角、象牙、珊瑚、木香、没药、血竭、阿魏、苏合油、没石子、蔷薇水,皆大食诸国至此博易。”所谓的“大食诸国”,包括了半个地中海世界。
接通中西的海上丝路虽然伟大,却只是奢侈品的寻宝之路,商品都是皇家富豪的玩物。宋太宗诏令“禁榷”垄断的番货,是“珠贝、玳瑁、犀象、镔铁、鼊皮、珊瑚、玛瑙、乳香”。除了来自波斯的钢材“镔铁”外,全是摆阔奢侈品。
所以皇家出手垄断贸易,老百姓也不感痛痒。宋仁宗时,朝廷聚敛珍宝过多,“象犀、珠玉、香药、宝货充刃府库”。万里远航,只换得在官库里生灰尘的奢侈品,对经济发展缺乏实益,贸易规模随之受限。
只有把贸易做到平民百姓乐用的商品,才是真贸易。在宋朝,主航线达到帆船时代轴辐网路的极致,效率大增,带起了热络的近海航运。为老百姓创造经济效益的海洋贸易,随之大兴,中国成为真正的海洋强国。
13世纪,中国与柬埔寨吴哥王朝的接触,展现了海上丝路营造的强国优势。吴哥是东南亚陆上强权,留下吴哥窟石城的伟大遗迹,中国称之为“陆真腊”。宋元时,中国船深入内河,才渐有接触。元代旅行家周达观,记载了当地民众初遇中国人时的敬畏:“土人最朴,见唐人颇加敬畏,呼之为佛,见则伏地顶礼。”
“唐人”使吴哥人顶礼敬畏的实力,不是火枪大炮,而是“唐货”。周达观记载,即使是粗笨的明州草席,也被吴哥人视如宝货。
吴哥人并非织不出草席。只是明州(宁波)席草特佳,织成草席质地光滑,容易擦拭,带到热带,就是多汗夜晚的安寝神物。海上丝路的真正价值,就在这陟越万里、通有运无的贸易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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