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大运河的前世与今生
2022/11/15 | 记者 王淼 | 编辑 孙杨
摘要:隋代运河以国都洛阳为中心,北起涿郡,南到余杭,全长两千多公里,分为永济渠、通济渠、山阳渎、江南河四段,连接长江、黄河、海河、淮河、钱塘江五大水系。无论是运河的长度,还是河道的深度和宽度,乃至通航能力,在当时的世界上均堪称首屈一指。隋炀帝之所以倾全国之力开凿这几条运河,既有经济的目的,更有政治的和军事的目的,但不管他出于怎样的目的,隋代运河之于后世的贡献均是不容抹杀的。
在古代中国,能够与万里长城相提并论的超级工程,无疑便是大运河。自运河开凿两千多年来,不仅它的寿命足以与长城并驾齐驱,它的贡献更是有目共睹,时至今日依然造福着人类。
自古以来,人类就喜欢居住在有河流经过的地方,这一方面是因为有河流冲积的土地肥沃,且有着丰富的水源和水产资源;另一方面,有河流的地方交通便利,可以随时流动和迁移。正所谓:“一苇之航,只要水力可以胜任,就能随水道所至而达到其沿岸的各处。”运河的便捷与好处乃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自然水道能够达到的地方毕竟有限,利用运河的开凿来弥补自然水道的不足,就成为人类交通史上的一大进步。
对于中华民族来说,运河的开凿还有一个突出的贡献,那就是它对于华夏民族的统一居功甚伟。正是随着运河的开凿,把之前不在一个系统中的水道彼此联系起来,使得各处的交往日益频繁,文化逐渐沟通,进而促成商业兴盛,经济发达,为改变先秦时期诸国并立的局面和促进统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创建者之一史念海先生的《中国的运河》是一部名著——它既是历史地理学的开风气之作,又是一部“接地气”的历史地理学著作。
在《中国的运河》出版之前,中国的历史地理研究仍然以沿革地理为主,重点关注的是地理的建置与沿革,而对于历史时期地理现象的变迁却少有问津。自上世纪40年代《中国的运河》出版,从中即可以看出,史先生显然已经意识到,研究运河不能单纯局限于探索各条运河的地理沿革,同时也应该注意地理变迁的缘由、过程和影响,盖因“沿革地理学是难以完全说明历史时期地理现象的若干变迁的,也不易解释和地理有关的若干历史事实”。
《中国的运河》史念海 著山东人民出版社2022年7月
如果说历史是时间和事件的有机统一,那么,地理则为历史的演变提供了具体的空间和舞台。由此可见,历史的演变其实建立在地理条件之上,历史的变迁与地理的沿革联系在一起,原本就是密不可分的。
说《中国的运河》是一部“接地气”的历史地理学著作,是因为它虽然带有浓厚的学术色彩,但作者的语言生动流畅,叙事清晰,尽管中国两千多年以来的运河变迁史称得上千头万绪、盘根错节,在作者的笔下却交待得清清楚楚、丝毫不乱。
更加难得的是,史先生不仅将运河的变迁史梳理得条理清晰,让人一目了然,他同时也以运河的变迁史为切入点,结合朝代更迭中的历史事件和人事变化,完整地呈现了中国历史的发展线索和基本特征。
此次山东人民出版社编校推出的这个最新版本,除修订了旧版的差错和遗漏之外,又根据史先生其后四十多年来的野外实地考察所得,对旧版的内容进行了增补与充实,堪称是《中国的运河》成书以来最为完善的一个版本。
运河的起源:邗沟、菏水与鸿沟
据史先生考证,古代中国开凿的第一条运河,乃是春秋时期楚国的孙叔敖在云梦泽畔激沮水作云梦大泽之池,但因为年代久远,具体的开凿过程,多数史料均语焉不详。
而春秋时期所开凿的真正对后世有着重要影响的运河,当是稍后吴王夫差为北上争霸会盟所开的邗沟,这条邗沟由汉时广陵(今扬州)引江水东北行,通往射阳湖,再由射阳湖通到末口注入淮水。邗沟的开凿沟通了大江和淮水,并利用了江南纵横交错的湖泊,成为联系江南各地的最重要的水道。
春秋时期北方最重要的运河,乃是位于商鲁之间、同样为吴王夫差所开的菏水。这是泗水与济水之间的一条水道,可以通过泗水与邗沟相连,转而通过菏水进入济水,直达吴王夫差与晋侯会盟的黄池。
菏水分济水于鲁南的陶(今山东定陶)之东北,因为陶的位置居于菏水与济水分流的枢纽之处,东可通齐鲁,西可通秦晋,南可通吴楚,北可通幽燕,陶因之获得了“天下之中”的称谓,成为当时天下的经济中心。就连曾经辅佐越王勾践灭掉吴国的范蠡,也将陶作为他退隐之后的定居之地,转而成为富甲一方的陶朱公,可见陶的位置何等重要。
以陶为中心的人工水道系统,加上几条相关的自然水道,联络了函谷关以东当时的大半个中国,陶因此成就了三百五十多年的繁华,直到它的水上交通枢纽的位置被新兴的经济中心所取代。
吴王夫差通邗沟、菏水于商鲁之间,以水道连接起中原与江南,其后不久,春秋时期即宣告结束。到了战国时期,出于军事上和政治上的需要,中原各国均对自己领地内的水道进行了大规模的整治,并开凿了很多条运河。虽然这些运河起止不一,名称各异,但其间大多相互勾连,甚至可以说是一脉相承,它们因此有了一个总名,就是鸿沟。
鸿沟系统既是多条运河的总名,其中即有着许多分支,诸如汳水、获水、狼汤渠、睢水、鲁沟水、涡水等等。而且鸿沟流经的范围也相当广泛,其流经之处则形成了许多著名的经济都会,像齐国的都城临淄,魏国的都城大梁(今河南开封),以及菏水下游的彭城(今江苏徐州)……
可以说邗沟、菏水和鸿沟是先秦时期最为重要的三个人工水道系统,它们不仅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水上交通网络,同时也促进了各个诸侯国之间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交流——正是因为这三条水道的畅通,把大江南北的不同水道彼此联系起来,使得不同的文化逐渐融合汇通,进而为秦朝的统一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条件。
隋代运河:首次沟通了华夏大地的南北西东
在运河的历史上,隋朝显然有着十分特殊的意义,因为正是隋朝首先以运河沟通了华夏大地的南北西东,实现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真正的融会贯通和大一统。
说起隋朝,我们首先想到的是隋炀帝,他的暴君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开凿大运河自然也是他的暴政之一——殊不知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在当时虽然是劳民伤财之举,却也因此成就了中国南北交通的大动脉,甚至完全称得上是泽被后世,惠及远人。
秦亡汉兴,对于漕粮的需要大幅度减少,菏水与鸿沟的运输渐趋萧条,而黄河频繁的泛滥,更使得这些运河陷入湮塞的状态,沿岸的一些著名的经济都会随之衰落,即便是当初风光无比的“天下之中”陶,亦自此一蹶不振。
汉朝对于运河的开凿,大抵是对鸿沟废弃之后遗留下来的一些水道,加以改造和利用,比如沟通东汉都城洛阳的重要水道汴渠,即是鸿沟硕果仅存的支流汳水;比如东汉顺帝永和年间,陈敏由樊梁湖北开凿一段水道通入津湖,再由津湖凿入白马湖中,与由射阳湖北出的运河汇合,就是整理的邗沟故道。
其后的三国、两晋和南北朝时期则因为政权频繁更迭,长期处于分裂的状态,大多是以各自王朝的实用为主,对旧有的运河和自然水道巧加利用,或者进行一些局部的疏通和修复的工程,以辅助运输,补助不足。
正像史先生所说的那样,运河的开凿能够促进国家的统一,而国家统一之后更需要运河来构成交通的系统。“隋代统一以后对于运河的开凿不遗余力,正是希望借此来构成一个新的交通网,使国家的基础更加稳固”。
事实上,隋炀帝虽然因开凿运河为后人所知,但隋代运河的开凿却并非始于隋炀帝,而是始于隋文帝,隋炀帝不过是继承其父的遗志,完成隋文帝未竟的功业而已。而且隋炀帝开凿运河也并没有使国家的基础更加稳固,因其操之过急,反而招来了天怒人怨,终于使之落得一个身死国亡的下场。有人评价隋炀帝开凿大运河,乃是遗祸当时,造福后世,应该说还是颇有些道理的。
隋代运河以国都洛阳为中心,北起涿郡,南到余杭,全长两千多公里,分为永济渠、通济渠、山阳渎、江南河四段,连接长江、黄河、海河、淮河、钱塘江五大水系。无论是运河的长度,还是河道的深度和宽度,乃至通航能力,在当时的世界上均堪称首屈一指。隋炀帝之所以倾全国之力开凿这几条运河,既有经济的目的,更有政治的和军事的目的,但不管他出于怎样的目的,隋代运河之于后世的贡献均是不容抹杀的。
元代运河:京杭大运河的最后定型
隋代之后,唐宋两朝基本上沿袭了隋代运河的规模,并有所承接和发展。唐朝由长江中下游取得赋贡,借隋代开凿的运河运抵长安,唐初的国强民富,隋代的运河应当记上一功。
宋代建都汴梁(今河南开封),尽管汴梁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但宋廷却贪图运河的便利,忘却了经久的远图,宋代的积弱和局面的狭小,由建都汴梁即可以看出。而继唐宋之后,运河的开凿终于迎来了又一次高潮,亦即元代运河的开凿。
元代的运河虽然是在隋唐运河的基础上开凿的,但其最大的不同却在于国都的变迁。元代之前,对于国都的选择一般都离不开长安、洛阳和开封,而彼时的经济中心和富庶区域则在帝国的东部或东南部,东西走向的运河即形成了主要的交通干线。
到了元代,国都建在大都(今北京),用以沟通东南富庶区域的运河转而变为南北走向,这个角度的变化,意味着经济重心的变迁,过去关中和中原的繁荣,已经由帝国的北部取而代之。
元代定都大都之后,即对南北运河的贯通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凿与整修,其中包括开凿新的河道,对旧河道进行裁弯或取直,先后开通了北京到通县的通惠河,山东临清到东平的会通河,东平到济宁的济州河等。
与隋代的运河相比,元代开凿的运河被称作京杭大运河,不仅在地理位置上大幅度东移,而且大大缩短了北京到杭州的航程。其间跨越黄河和长江,沿途形成了一些著名的经济都会,诸如临清、兖州、邳州、淮安、宝应、高邮、真州、扬州、镇江、常州、苏州……从元代到明清,中国最重要的经济都会,其中竟然有三分之一位于京杭大运河的侧畔,这不能不说是拜京杭大运河的交通运输能力所赐。
元代以降,明清两代不断对京杭大运河进行维修改进,漕运的便利与商旅的往来,使之成为明清中国最重要的水上交通枢纽。然而到了近世,轮舶发明,火车问世,海运和铁路成为强有力的竞争者,京杭大运河的枢纽地位岌岌可危,乃至一度残破,濒临废弛。
但运河仍有其自身的价值。史先生认为,运河既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又是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而且运河和铁路本来就可以互相调剂功效,并没有彼此冲突的地方,因之必然能够在新时期,发挥新效益——这其实既是运河值得恢复的理由,也是当下中国正在付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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