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身女性购房记:蕴含迷人的温度
2022/11/05 | 作者 姜昊骞 | 编辑 陈祥
摘要:有趣的是,书中最明显受到应援会影响的人不是女人,而是伊达中介。在整套书的末尾,他前来拜访中森女士,表示自己将从公司内部推动针对独身女性购房者的服务,于是向中森女士求教相关的案例故事。他用略显官方的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愿景:“在这自由且多样化的时代合理还款,或者靠租房过上幸福充实的生活。”这或许正是池边葵创作《想在东京买个房子》的宗旨吧。
房产信息APP幸福里,在今年推出了原创视频节目《100个买房人》,其中有一位女性时尚从业者在北京果断买下了一套500万元的房屋。与此同时,“女白领购房血泪史”之类的报道也屡见不鲜。在新闻中,独身女性购房通常呈现为奇闻逸事。
而在《想在东京买个房子》中,日本漫画家池边葵以一位居酒屋女店员看房、购房、住房的经历为主线,串联起丰富多彩的群像图,润物细无声地表达了一个理念:独身女性买房是一个合理的正常选择。无论是主角沼越幸,还是独立设计师,独自住在山村中的老婆婆,毅然走出过去的风俗店员工,她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居物语。
有三眼灶吗?
一个18岁高中毕业就到外地工作、在居酒屋一干就是8年、父母双亡、没有男友、积蓄300万日元、年收入270万日元的26岁女性,签了一份本金2200万日元、利息6.25%、还款期限35年、每月还款58000日元的房贷合同,在东京西北郊买了一间45平米的公寓。
这是35年的枷锁,还是35年后的自由呢?在《想在东京买个房子》的主人公沼越幸看来,答案显然是后者。在中介公司签下合同后,她发自内心地说:“我现在特别期待以后的每一天。”
作为一个在北京漂了六七年的人,我在刚拿到这本书的时候是比较隔膜的。毕竟,我几乎从没考虑过要在北京买房的事情。反倒是沼越幸的一位同事的话更入我的耳,“以我们的收入,根本不可能买得起房吧。这不是我们触手可及的梦想。买房什么的,都是幻想,幻想……”池边葵娓娓道来的故事至少让我觉得,就算买房行为本身依然弊大于利,但买房的理想未必仅仅是将人死死绑住的无谓执念,也未必是掏空自己的钱包去填补公共支出的黑洞,而可能也蕴含着迷人的温度,甚至隐含着一丝丝切合实际的意味。
《想在东京买个房子》【日】池边葵 著焦阳 译读库·新星出版社2022年9月
《想在东京买个房子》中最先打动我的一个细节,是三眼灶。沼越幸登场时的形象是一个看房客,从有大玄关的海景房到俯瞰东京的超高层公寓,从东京市区西南侧的涩谷区到东北侧的葛饰区(驾车距离约为25公里,大致相当于跑了半圈北京三环路),她全都看了一个遍,成了真正的样板房通。不过,她每次看房时几乎都会提一个问题:有没有三眼灶?
如果是面向家庭的房型,三眼灶或许是实用且常见的配置,但沼越幸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眼下也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因此时常惹来其他看房客乃至中介的异样眼光。甚至在沼越幸放弃好高骛远的幻想,决定只看负担得起的房型之后,她依然坚持着三眼灶的要求。这无疑表明,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随着故事的推进,三眼灶的意义逐渐显现。其实说来也简单,她喜欢做饭,尤其喜欢带着自制便当与朋友们郊游。她买到心仪公寓后的一次闺蜜郊游,她带了炸鸡块和三明治饭团两种食物。三明治饭团就是用米饭从两侧包住紫苏叶和鸡蛋卷,再在米饭外面裹上一层海苔。一个灶眼煮饭,一个灶眼煎蛋卷,一个灶眼炸鸡块,三个灶眼恰好足够同时准备野餐便当,无需中途更换灶台。当她拿着菜谱,守在灶旁等待米饭做好,享受随时调整火候的快感时,当她与姐妹们在公园里分享各自带来的美食时,房与家的意义便不言而喻了。
有人可能会说,这样的图景太过浪漫化,三眼灶和闺蜜野餐都太假了。沼越幸小姐每周只休息一天,上午做好饭,下午去郊游,晚上才回家,连小红书博主和知乎故事汇都不敢这么编吧。我倒不这样看,沼越幸无疑是头脑更清晰,她的选择也是更现实的。
她买房不是为了满足某种空洞的义务,而是为了一个个属于自己的实质需求。如果说沼越幸的故事是一个浪漫童话,那也不是因为她做了任何不切实际的事情,而是因为她清楚买房的现实代价,同时坚信买房是理想生活的一部分。她要的不是南瓜变成的马车,也不是老鼠变成的骏马,而是她能够用三眼灶做出的野餐便当,还有野餐便当带来的幸福感。
在阳光或雨夜中离开
与铺天盖地的生活方式博主不同,《想在东京买个房子》并不企图将烹饪、野营、化妆、手账等爱好包装成精致生活的符号或必要条件。池边葵只是将沼越幸描绘成一个值得参考的样本,呈现了一种对待买房的可取态度。更何况,《想在东京买个房子》可以理解为一部群像作品。除了沼越幸和努力为她寻找房源的中介伊达政一以外,书中还展现了十多位境遇各不相同的独身女性,并时常插入女性购房者的生活方式统计数据,比如“女性对自家周边环境的不满”、“女性正在收集的东西”等等。
正如作者本人所说:“在创作漫画时,我一直都很注意体现多元的价值观,但在绘制这部作品时,我也时常在直面自己内心的偏见与刻板印象。这部作品让我深切体会到万家灯火中有各种各样的人生,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
刻板印象是难免的,尤其是对于一些已经引起普遍关注的群体,比如空巢老人和单身女白领。不过,《想在东京买个房子》中不乏令人耳目一新的形象,比如第四卷开头的恩纳小姐。恩纳是一名勤奋且成功的独立设计师,之前先后在名古屋和大阪生活过,现居东京,不久准备搬到北海道首府札幌,把日本三大都市圈住了一个遍。乍看上去,这似乎并不稀奇。毕竟,在北上广都旅居过的中国斜杠青年也不在少数。但恩纳的特殊之处在于,她每到一处都是把之前的房子卖掉,再到新城市买一座新房,而且卖房不求赚钱,买房绝不还价,至少要求买房和卖房都由同一名中介经手。
可以想见,这种模式十有八九会亏钱,但能尽可能减少与其他人的接触,也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说走就走。她只是想随时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哪怕会承受一定的损失。难怪伊达会说:“看到恩纳小姐,总会质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独身。”确实,《想在东京买个房子》中最纯粹的独身者非恩纳莫属。
书中其他独身女性多少都有无奈与挣扎,比如遇不到合适的男友,家人离去后留给老奶奶一座四室的空荡大屋,或者囊中羞涩的服务员沼越幸。毕竟,恩纳有能力和意愿在札幌买一座3400万日元的房子。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的犹豫与不舍,唯有帅气与笃定。在某种意义上,她是六卷书中最清澈的一个人。
书中另一位富有戏剧性的独身女性洋子,则仿佛是恩纳小姐的对偶形象。两人同样要离开现在居住的地方,同样随性而为,但在其他一切方面都是对立的。恩纳干的是正当职业,洋子则是风月场所的工作人员。恩纳是迈向人生旅途的下一站,洋子则是要彻底脱离过去的生活。恩纳离开时走在一座阳光普照的桥上,洋子则是在一个雨夜去神社还愿。
两人的差别从称呼中也可见一斑。恩纳是苗字,相当于姓氏,大概是来源于日本冲绳的同名村庄;洋子则是一个常见的女性人名,而且从她的工作性质来看,恐怕是一个花名。更有意思的是,当偶遇洋子,好心给她撑伞的沼越幸询问对方姓名时,洋子欲言又止,最后报出了代表男性名字的“洋助”。洋子这样做的原因,作者没有言明,也许是为了强调人生转轨的决心与迷茫,也可能只是为她蒙上又一层神秘色彩吧。
女性购置住宅应援会
恩纳与洋子代表着独身女性谱系中偏向孤立的一极,但《想在东京买个房子》中呈现的独身女性大多绝非孤狼,而都有着自己的交际圈子与社会支持网络。全书的灵魂人物沼越幸,与店里的“后辈”和房产中介相处甚欢,时常相约郊游。她的真诚与努力深深触动了伊达,为她找到理想的住宅简直成为了伊达的个人使命,这种缘分实在是奇妙。至于寻常的家人、同事、同好关系,那就更不必说了。不过,在种种人际关系中,有一个组织相当亮眼,它的名字叫“女性购置住宅应援会”。
应援会在第一卷就出现了。会长中森扶美是一位中年妇人,来到伊达所在的事务所,从女性生活便利的角度对样板间设置提出了建议,比如卫生间应该设置洗手台。应援会第二次登场是在沼越幸签订购房合同的同时。在一场讲座中,中森女士抛出了一连串犀利的问题:“你们对独身女性购房有怎样的印象?独身女性买房不会寂寞吗?不能结婚了?看上去很奢侈?”紧接着给出了她的回答:“买房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既是一笔投资,也是为了将来和现在。”
应援会的戏份不算多,从文本角度来看,大概只是起到了点题的作用。作者显然不愿意对读者大加说教,而希望通过故事本身来传达自己的看法。这种策略是成功的,无论是主线情节沼越幸购房记,还是贯穿全书的独身女性群像,都令人信服地展现了女性独自买房的种种理由与情态。
抛开纯粹的情节功能,应援会本身就是值得羡慕的存在。人生来就是社会动物,随时随地要受到社会上的观念态度的影响,尤其是在崇尚权威、等级与服从的东亚社会。在不正当社会风气面前,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自发结社往往是更有效的选择。一场讲座未必能醍醐灌顶,但只要知道有一群人在朝着同样的目标各自努力,内心中就会筑起一道抵御凡俗陋见的防波堤。
有趣的是,书中最明显受到应援会影响的人不是女人,而是伊达中介。在整套书的末尾,他前来拜访中森女士,表示自己将从公司内部推动针对独身女性购房者的服务,于是向中森女士求教相关的案例故事。他用略显官方的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愿景:“在这自由且多样化的时代合理还款,或者靠租房过上幸福充实的生活。”这或许正是池边葵创作《想在东京买个房子》的宗旨吧。
ABOUT / 相关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