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是慢综艺扎堆的季节。从主打社交观察主题的《五十公里桃花坞2》到《花儿与少年4》到旅行类真人秀《向往的生活6》《一起露营吧》，各大视频平台均被慢综艺霸屏。

不过目前评分最高的一档节目，却让很多人感到意外。豆瓣9.6分，不仅秒杀同一时间播放的其他综艺，也是国内综艺节目豆瓣评分的No.1。由6个十五年前选秀出身的“快乐男声”做嘉宾的《快乐再出发》，凭借“真友谊、强共情”破圈了，平均年龄近40岁的他们再次成为“顶流”。

原本这个没有流量明星、没有宣传投资、没有豪华道具、没有恶剪矛盾的综艺，似乎踩中了每一个“雷”点，但在同期播出的《向往的生活6》《花儿与少年4》《五十公里桃花坞2》等慢综艺，遭遇口碑收视双危机时，相处不尴尬、做任务不敷衍、有情怀但不说教的《快乐再出发》，让很多观众自认找回了看慢综艺的快乐。

真人秀里需要“活人”

参加节目录制的成员苏醒曾经自嘲，《快乐再出发》是“三无产品”：无流量明星、无宣传预热、无金主投资。

节目预算之低，从先导片就能看出来，启动仪式连打光的都没有，全程住不起酒店，一路开的车也是随时要熄火的手动挡小巴。甚至马上就开录了，赞助商还没有找到。第一集主题是荒岛求生，寻宝道具就是几个快递盒和地图。第三集更离谱，为了吃上盒饭，当了一天群演。

但就是这样一部综艺，刚一上线，播放量就轻松过亿，话题度更是今年所有综艺之最。连慢综艺里观众最受不了的广告植入，到了《快乐再出发》，也引来了观众怜惜，把五谷道场都买断货了。

这档综艺诞生于2022年4月8日，起初是《向往的生活5》的衍生节目《欢迎来到蘑菇屋》。在节目中，6位第一届“快乐男声”重聚，粉丝们叫他们“0713男团”，“07”代表举办那届选秀的2007年，“13”代表当时的全国13强。《欢迎来到蘑菇屋》有6集，其中只有3集的嘉宾是“0713男团”，但却凭借密集的笑点迅速破圈。观众纷纷催节目组为他们制作团综，并为他们起了新名——再就业男团。

一档B级综艺为何会迅速逆袭成S级，或许是苦于综艺里“漂亮木偶”已久的观众，终于看到了生动鲜活的“活人”。

他们曾是内娱的第一代偶像，天然地能引起情怀共鸣；没人特别红，也没人特别不红，因此没有偶像包袱和顾虑；粉丝基数不悬殊，没人会因为偶像节目上被“揭短”而控评交恶。更重要的是，他们是15年的挚友，无论时移世易，都不曾切断联系。

它的笑点不是经过导演组设计的，而是好友间，自然而然的默契，他们熟悉彼此的性格、特点、笑点、嘲点和命门，因此，苏醒直播带货、张远“婚庆歌手”的身份、王栎鑫的离婚、王铮亮的年龄都变成了“梗”，只有在老友面前，奚落才能变成调侃，即便做任务，也不会有流程感过重的副作用。这简直就是朋友间的一次春游，让观众又寻回了看慢综艺的乐趣。

2017年，《向往的生活》《亲爱的客栈》《中餐厅》等主打“诗和远方”的慢综艺相继推出，对标的便是《奔跑吧！兄弟》《极限挑战》等竞技类综艺，试图打造城市人向往的田园牧歌、岁月静好的生活图景。

其中，《向往的生活》曾是现象类综艺。常驻嘉宾何炅、黄磊十多年老友，和几个颇有综艺感的年轻人组成一个“家庭”，一日三餐四季，真正营造出了“向往的生活”。

可近期，《向往的生活》第六季第二期上线后，微博话题“向往的生活 无聊”一度攀上热搜榜第一位，连豆瓣评分，从第四季开始也徘徊在及格线了。

因为，密友也有看倦的一天。即便是何炅和黄磊这样相识二十余载的至交，从第一季看到第六季也会审美疲劳。无论是八卦，还是情怀被不断消费后，也很难再让观众感到新鲜和共情。所以节目开始每集更换嘉宾，少则一两位，多则十来个，但真正和常驻嘉宾在生活中也是朋友的，少之又少，大多数人是带着宣传任务来的。有时来的嘉宾，黄磊连名字也叫不出，只能关在厨房里闷头做饭，不如改叫《向往的餐厅》。

像第五季第10期，为了完成节目组要求的种树任务，请来了十余位嘉宾，别说黄老师大多不认识，连何炅也叫不上来几个人的名字。所谓的众志成城，更像是一次性的表演，屏幕里的人自我感动，屏幕外的人却只感到廉价。而本季给演员尹昉办婚礼时，节目组也没有等来期待的化学反应，只剩尴尬和无聊。高收视率的几期，几乎全部是何炅、黄磊的好友贡献的：老狼、郑钧、沈腾、马丽、刘振宇、刘奕君……

《你好生活》从第二季开始，除了常驻的撒贝宁和尼格买提，央视的大咖主持人倪萍、康辉、朱迅、李思思、王冰冰轮流来做嘉宾，有一种央视团建的既视感。一开始，观众会好奇央视主持人私下是什么样子，面对旅途会生出什么感悟，闲谈中又会曝出什么趣事，电视里的严肃和生活中的温度会天生地制造出反差感。但几期过后，口碑虽未下滑，收视率却持续走低。央视标签浓重，强说教感，看的时候不敢放松。如果这部综艺还有第四季、第五季，《向往的生活》正是它的前车之鉴。

有时，仅仅是朋友也不行。

《恰好是少年》是去年腾讯推出的聚焦友情的户外真人秀，常驻嘉宾为王俊凯、刘昊然和董子健。其中前两位算得上流量明星，董子健凭借演技也有不错的路人缘。这样的阵容，节目还未播就上了好几个热搜。

因为节目的主题是三人共同策划一场旅行，在这个过程中，吃穿住行都要自己解决，原本能衍生的话题很多，但节目播出后，收视却不尽如人意，成了只有粉丝买单的综艺。究其原因，并非是三位嘉宾不熟，反而，他们是圈内多年好友。只是太熟的人之间，语言往往不再是沟通的主要工具，有时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就知道彼此的心思，但在观众看来，他们的笑与泪缺乏铺垫和理由，更像是圈地自萌。

尤其每期节目大部分时间都在开车，其他人则在补觉，最能发生化学反应的聊天环节，几乎是缺失的。即便到达了景点，游览的过程也非常匆忙，很多画面都是后期补拍。加之节目组给这三人极大的自由度，没有穷游、没有游戏环节、没有设置障碍，更像是在拍他们的旅行Vlog，但他们恰恰都是被动型，需要有外界引导才能激发综艺感，自然会有观众觉得无聊。难怪节目组被吐槽，既没拍好少年，也没拍好风景。像“再就业男团”这样自带综艺感的明星，可遇不可求。

陌生人间的化学反应会不会更多一些呢？

《五十公里桃花坞》强调的便是陌生人之间的社交，第一季15个嘉宾刚刚认识，宋丹丹的大家长做派，苏芒霸总式的居高临下，回到家看综艺也在代入“社畜”，隔着屏幕都感到窒息。

大家快忘了在《向往的生活》第一季开篇中，正是宋丹丹抛出了第一个“梗”：自曝自己的曾用名是“宋长英”，还带着大家唱老歌《心火烧》，才让节目火了起来。那时的“想当年”代表了父辈的情怀，到了《五十公里桃花坞》，“想当年”却变成了压迫式的武断专行。

《五十公里桃花坞》剧照。

用于制作《快乐再出发》海报的原图，从朴素的拍摄来看，这是一档预算极低的综艺。

《花儿与少年3》是最和谐的旅游类综艺了，尤其是在“花少2”的对比下，每个人都客气、礼貌、拘谨、有分寸。但即便嘉宾阵容豪华，有古力娜扎、张若昀、陈柏霖、杨祐宁、井柏然、江疏影、宋祖儿、赖雨濛，收视却遭遇滑铁卢，最终被叫停。在明明不熟悉的嘉宾之间，硬生生地拉起一条纽带，观众会敏感地意识到这种刻意营造的“虚情假意”。

而陈小春、张智霖等5位港星插科打诨的《大湾仔的夜》，毛不易、李雪琴两位东北老友唠嗑式的《毛雪汪》收视口碑双赢，它们同《快乐再出发》一样，不靠游戏环节推动情节发展，不用导演预设冲突和笑点，在真正的默契、闲适、真挚的关系中，笑与泪。

综艺不敢让明星吃苦了

“如果能重金请来一两个流量或一线明星，全部都要以他们为中心，哪儿敢让他们吃苦啊。”

一位艺人统筹曾私下吐槽，现在的综艺节目，能请到明星，意味着能招到商、上热搜、有流量，明星高于一切。她曾经参与过一档节目，原本各个环节都已设置好，就因为最终邀请到了一位顶流男星，原本的节目被推翻，要完全按照这位艺人经纪公司的要求，重新进行设计，以便凸显其才艺。后期剪辑时，对方的经纪人更是一帧一帧地监督，一些有共鸣的话题，为避免歧义或为艺人带来负面影响，全部被删除。

可在综艺热刚刚开始时，导演才是掌握话语权的人。

《爸爸去哪儿》前几季时，无论明星如何反对，导演谢涤葵依然把真实性放在第一位，再大牌的明星，再娇养的孩子，分到破房子也要去住。他们在与村里人接触时，对方的反应也全部是真实的，导演组并不会事先沟通。因此，被拒绝是常态，被评价要接受。当把这些高高在上的明星真正地置于极端环境里，他们反弹出的情绪才最吸引观众，那也是任何剧本都写不出来、任何演技都达不到的自然。

孩子们尚且能接受挑战、逆境逢生，到了大人，反而摆起了烂，既吃不了苦，也放不下偶像包袱。

今年播出的《新游记》就曾引发争议，这档综艺是由打造出《极限挑战》的严敏团队执导，6位嘉宾林更新、张若昀、黄子韬、陈飞宇、岳云鹏、王彦霖要经历各种生活痛点，最终获取生活真谛。相较于《极限挑战》的6位男演员，这6位更年轻，也更缺少阅历。除了岳云鹏在成名前，做过底层工作外，其余5人要么家境殷实，要么是星二代，“吃苦”本身就离他们很远。而“极挑”的6位“老油条”除了张艺兴，全部从事过其他工作，黄渤做过配音开过工厂，孙红雷教过跳舞、跑了14年龙套才熬出头。哪怕最年轻的张艺兴，在韩国当练习生有多艰难，不是粉丝的人也略有耳闻。在一定程度上，他们都曾是生活中的“小人物”。

其中一期，节目设置了一个“48小时生存挑战”，让6位嘉宾体验各种需要付出体力的工作：岳云鹏、张若昀当房产中介，林更新、王彦霖做货物搬运，黄子韬、陈飞宇体验舞台拆装。明星们问出的问题是“你每天干同样的活，枯燥吗”、“你做这份工作有动力和热情吗”、“为什么工资要日结”，为了不干活，林更新搬出自己有低血糖的借口。至于卖房子组，处处都受到优待，连饭都有人请，最后还成交了一套房。

黄子韬和陈飞宇组更离谱，“48小时”睡了24小时，剩下的一天干到一半便撂了挑子，而他们的错误只能让工友买单。两人只拿了30块钱工资，却敢花140元坐出租车回去。而黄子韬对此的解释是“赚钱没有身体重要”，以及“我可以一直换工作，直到找到自己喜欢的”。

可工友的一句话便让黄子韬无言以对：“我无所谓喜不喜欢，只是为了生活”。

节目是走进了生活，但也是从这期开始，口碑彻底崩盘，明星们处处透着“何不食肉糜”的高高在上。不是说生活中不能有阳春白雪，但不能往生活给别人制造的伤口里撒盐。

而在《快乐再出发》中，谈不上“虐”星，只是每天给他们很低的生活费，睡觉需要搭帐篷、吃饭就是煮方便面，甚至几个人啃一个鸡腿，好不容易住上了酒店，6个人还要挤在一间屋里，他们也开开心心地打地铺、睡沙发。有一次，苏醒带着兄弟们去餐馆吃饭，大家怕没钱买单吃得战战兢兢，结账时也没有烂俗地用明星身份讨要好处，而是乖乖把藏的钱交出来。

第三集里，“再就业男团”去横店体验群演，张远说：“精神上的苦只是一定的，生存上的苦我们尝得比别人少”，苏醒说：“我们的确是走了捷径，其他人都要一点一点慢慢来”，与《新游记》一比，境界不知高了多少。看到陆虎拍戏间隙，不失时机地跟导演举荐自己，想获得给这部剧写主题曲的机会，就像每一个希望抓住机遇的普通人。

所以，我们可以容忍他们唱着想躺平的Rap睡懒觉，允许他们在做任务时耍小聪明，原因无他，因为他们和我们普通人无异，有基本的生存能力，懂得与人平视交流，面对困难可以调整情绪，想偷懒但又有底线，甚至有点阿Q精神。

原本前有日薪206万、漏税9个亿，后有苏芒在《五十公里桃花坞》曝出的“金句”：650元不够吃早餐，《向往的生活》里上千元的和牛喂狗吃，就很难再让普通人与明星产生共情了，连综艺节目里的剧本式“虐星”也越来越敷衍。更何况让明星吃苦，并非是为了“虐星”，只是为了让他们到“凡间”看一看。

不过，想再看到《真正男子汉》里，男女嘉宾全部素颜出镜、晒得黢黑、一身污泥地摸爬滚打，《极速前进》里抓牛粪、高空跳伞，或是《跟着贝尔去冒险》中，女明星吃虫子、在丛林里进行野外生存，恐怕很难了。

看慢综最怕精神内耗

前段时间，《五十公里桃花坞2》一播出，“尴尬九分钟”便登上了热搜。

起因是宋丹丹提出想举办一场文艺晚会，希望大家报名表演节目，而一众年轻人大多不喜欢这个形式，有的人直接表达不满，有的人和稀泥左右逢源，有的人曲线救国委婉抵抗，有的人做透明人不发一言，无论是“出头鸟”、“墙头草”，还是打圆场的，很难不让人代入现实中的职场生活。

弹幕频频发出“看个综艺好像又回到办公室了”的感叹。看综艺，怎么还看出精神内耗了呢？慢综艺从诞生之初，便是强环节、硬场景、高度经济的“快”综艺的反面，而当越来越多慢综艺扎堆出现后，这也成了原罪。

似乎是从《花儿与少年2》开始，生活类的慢综艺找到了流量密码。想有话题和热度，便只能通过制造矛盾、引发冲突，让慢综艺变成没有硝烟的战场。

《花儿与少年》第二季剧照。

《亲爱的客栈》第一、二季豆瓣评分分别为6.4、6.1，第三季直接跌至4.1，主要原因便是这档主打诗与远方的节目，变成了要完成经营任务、带着KPI看风景的竞技综艺。除了刘涛依然是客栈“老板”外，其余6位“伙计”必须通过竞争成为最终且唯一的合伙人。考核、评分、纪律、规则一上线，原本和睦的人际关系变得微妙起来，暂时逃离城市生活的桃花源变成了大自然中的职场，岁月静好也变成了一地鸡毛；

《中餐厅》也是从第三季开始转变风格、强化对立，给每个人都安上职场标签，让人物更扁平化、单一化，黄晓明的口头禅“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对应的是职场上刚愎自用的领导，《中餐厅4》里因剪辑而呈现出赵丽颖“不干活情商低”，对应的是有社交恐惧症的职场新人，《中餐厅5》反复用姚安娜耍大小姐脾气、连切菜都不会引发弹幕吐槽；

《向往的生活5》中设置的“五斗米仓库”游戏环节，让嘉宾们在半夜两点起床，或通过与当地村民赛跑的方式，才能获得免费食材，为“虐”而“虐”，与画面中的田园风光格格不入，“慢”变成了一种只存在于镜头前的二维假象；

一间屋子、两只猫猫、三五好友，作为首个主打电台疗愈的慢综艺《朋友请听好》，原本温情满满，但随着嘉宾动辄哭泣、情感拔高，且没有普世的情感互联作为铺垫，很难引起共鸣；

社畜们好不容易下了班，到综艺上又看明星们上班，图什么呢？

加上现在综艺一窝蜂地上线，同质化也越来越严重。前有《亲爱的客栈》，后有《漂亮的房子》《青春旅社》《三个院子》；前有《花儿与少年》，后有《花样姐姐》《奇遇人生》《很高兴认识你》《我们是真正的朋友》；前有《一起露营吧》，后有《追星星的人》《牧野家族》，选择多了，观众付出同样的时间成本，试错机会却变少了。

“再就业男团”红了，没有刻意炒作情怀，甚至不多谈及当年的选秀，但他们对音乐的热爱，似乎还是深入骨髓，只有当他们抱起吉他，清歌一曲的时候，观众发现他们还是最初的少年。

据说，古早选秀的艺人们又开始成了综艺节目的新选择，《我型我秀》的团综已经开始录制，快女们《想唱就唱的夏天》也启动了招商。看来，资本还是不明白，“再就业男团”的翻红并非出于时代记忆和情怀供养，他们之间积累的默契，共同的爱好、事业上的扶持、生活中不曾切断的连结，甚至它的不可复制性，也是红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