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时代之后, 英国王室将往何处去?
2022/06/15 | 记者 徐亦凡 | 编辑 漆非
白金汉宫阳台,见证了英国王室170年来的大事。
在这里,乔治五世向德国宣战、伊丽莎白二世加冕后与民众见面、威廉王子与凯特王妃新婚时当众亲吻、女王历年生日在此向民众挥手致意……今年6月2日,王室成员再度出现在此,迎接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登基70周年的白金禧年庆典。
然而这一天,民众不会看到王室团聚的热闹景象,许多为人熟悉的成员将缺席。2021年,菲利普亲王离世,女王痛失挚爱。白金汉宫近来宣布,只有“还在履行公职的王室成员”会和女王一同现身,哈里王子和安德鲁王子都被排除在外。
这两位王子也让温莎家族久违地蒙上阴翳,一个携家人“离家出走”、放弃王室高级头衔;一个被指控为性罪犯、被剥夺所有头衔。
2019年6月8日,英国为庆祝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生日举行了盛大的皇家军队阅兵仪式。王室成员在白金汉宫阳台上观看空军表演,并向群众致意。
王室家务麻烦不断,时代语境也已悄然变化,新生代对君主制无感、英联邦成员谋求共和、前殖民地国家则想清算历史——走访加勒比国家时,王室成员不得不直面当地人的怨恨,要求他们为奴隶贸易道歉和赔偿。
对英国王室来说,危机从来不是新鲜事。正是由于其擅以柔软姿态顺应时代挑战,才使君主制延续上百年而不被抛弃。现代世界中的温莎家族同样经历了种种危机,如今能使王室得以安度风浪的关键在于,掌舵者始终是伊丽莎白二世。
经历过“多灾之年”
2021年3月,梅根王妃面对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镜头,向美国知名主持人奥普拉·温弗瑞控诉王室的不公待遇。
每句话几乎都是爆炸性的:儿子阿奇因非裔血统遭种族歧视,得不到王子头衔;王室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保护自己和哈里;孤独无助的王室生活让她想自杀;英国媒体区别对待她和凯特王妃……
相似的话题,相像的服装,梅根被指有意无意在复制20多年前婆婆戴安娜王妃的遭遇。
舆论再度提及戴安娜1995年的经典采访——在英国广播公司(BBC)的《全景》节目里,这位深受国民喜爱的美丽王妃卸下所有心防,将婚姻的不幸和王室生活的痛苦和盘托出。
采访吸引了近2300万人收看。戴安娜谈到丈夫查尔斯与卡米拉的交往,说出了那句有名的话:“我们的婚姻里有三个人,太挤了些。”她对查尔斯的批评尤为激烈,称后者无法胜任国王角色,“万人之上的身份只会给他带来无穷的约束”。
二人婚姻崩坏不是新鲜事,小报那几年一直追着她与查尔斯各自的婚外情跑。但这番叙述依然引发王室“地震”。不仅王子公主的甜蜜童话是假象,查尔斯的王储地位也被动摇——当时盖洛普的民调显示,人们对于戴安娜上节目倾诉的举动大多持正面评价,认为查尔斯不适合当国王的人高达46%,相比前两年上升了13%。
接受采访的这一刻,戴安娜离开王室已成定局。伊丽莎白二世分别给儿子与儿媳致信,敦促他们“为了国家的最佳利益考虑尽早离婚”;在给戴安娜写信时,她依然自称为“爱着你的妈妈”。经历了漫长的离婚谈判,二人的婚姻终于在次年宣告结束。
离婚后的戴安娜依然是媒体追逐的焦点,却也因小报的穷追不舍而香消玉殒——1997年8月31日,戴安娜与男友在巴黎出车祸身亡。她的死亡,将王室推至最艰难的境地。
尽管戴安娜不再是王妃,王室还是打算为其举办葬礼。当时,女王与威廉和哈里两个王子正在巴尔莫勒尔庄园消夏,车祸之后她未返回伦敦,而是留在庄园陪伴痛失母亲的两个孩子。
这导致部分民众情绪爆发,在对媒体发泄完不满后,一些人将怒气转向伊丽莎白二世。他们指责女王冷漠地躲在苏格兰庄园,不愿与子民们共同分担悲痛,还要求白金汉宫为戴妃之死降半旗。
这是伊丽莎白二世在位多年来罕见遭到批评的时刻。王室低估了英国人对前王妃的爱戴之情,白金汉宫前的悼念者多到难以想象,人们拥抱哭泣,签满名字的悼念簿在两天内多达34本。
伊丽莎白二世最初拒绝降半旗,因为王旗从不为任何人降下过一半,即便自己驾崩也不行。王宫顾问们劝女王破例,因为民众的不满已经冲到危险边缘。最终伊丽莎白二世妥协了,她也在葬礼前一天赶回伦敦,并向民众做了直播致辞。
在这次艰难的演讲中,她称赞了戴安娜的卓越和才华,也委婉谈论了前儿媳婚姻问题,“不论身处顺境或逆境,笑容从未从戴安娜脸上消失,她的温情和善意始终鼓舞着他人”。第二天,当送葬队伍经过时,她还自发地向着戴安娜的灵柩鞠了一躬。
如果说当年戴安娜之死将王室推向风口浪尖,整个九十年代,王室都在不断触礁。从1992年开始,坏运气就缠绕着温莎家族。不仅戴安娜与查尔斯的不和是公开秘密,王室其他成员也陆续陷入婚姻困境。
1992年3月,安德鲁王子夫妇被证实分居;4月,安妮公主提出离婚诉讼,王室隐私轮番被媒体披露。
同年11月,伊丽莎白二世再次遭遇重大打击——温莎城堡失火了。这里是她成长的地方,童年居所着火对她打击极大。女王在给母亲的信中展露了那时的痛苦:这场恐怖的大火让我清醒了。
火苗就像隐喻,王室被接踵而至的麻烦炙烤着。大火让公众注意力集中到王室财政上,因为政府打算用公共资金维修温莎城堡。当时舆论一片反对,《泰晤士报》的评价代表了民众的普遍心声:“城堡屹立时是他们的;城堡坍塌了,成了我们的。”
火灾四天后,女王在登基40周年的宴会上发表演讲,她称这一年为“多灾之年”,并表达了王室在财务问题上的态度:任何机构都不要期待摆脱忠实支持者的监督。王室决定,女王将与其他人一样纳税,并于次年开放白金汉宫用来筹措资金。
厄运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末,每一件坏事都需要女王出面应对。但就像她在戴安娜去世后所做的,即便最艰难的时刻也保持了风度和理性,尽力修补王室形象。
相比于三十年前,如今无论梅根的控诉还是安德鲁的丑闻,似乎都没能对王室造成真正意义的重击。伊丽莎白二世举重若轻地将伤害最小化——当年面对戴安娜的采访,王室花了一个月时间才发布姗姗来迟的声明;这一次哈里夫妇的采访播出后,白金汉宫次日就发布声明回应,寥寥数语既否认了梅根的种族歧视指控,也避免将事态扩大。而安德鲁王子被起诉后,女王虽然疼爱这个儿子,也依然以王室名誉为重剥夺了他的各项头衔,及时做出切割。
建立王室新形象
戴安娜之死,让王室被迫学习如何更妥当地与媒体和公众打交道。不过伊丽莎白二世在媒体上展现王室形象的尝试,很早就开始了。
初期她对于摄像机很警惕。1952年加冕典礼时,很多议员主张进行直播,伊丽莎白二世一度非常抗拒。这场盛大的电视直播当时取得很大成功,但王室依然对媒体十分谨慎且刻意保持距离。
1953年的加冕礼旅行中,王室还忙着给各国媒体立规矩。比如新西兰政府收到要求,女王访问期间官方不得拍照;澳大利亚政府也接到奇怪的指示,不可以向非当地听众播放女王讲话——欧美民众只可以从报纸上阅读到女王的演讲。
但是,菲利普亲王却对新技术很是迷恋,他认为广播和电视是好玩、有趣的新生事物,还帮助妻子适应通过电视直播圣诞致辞。这对王室是桩好事,电视可以让女王的形象不那么遥远陌生,她自己也说,这会让她每年向英国和其他英联邦国家的致辞“更亲切与直接”。
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王室不得不以平视的姿态面对媒体。社会迎来剧变,不论是披头士的流行还是美国民权运动,新思潮冲击着英国本土,王室在电视剧中甚至成为被讽刺对象。
王室适时地改变了策略。比如伊丽莎白二世同意拍摄纪录片《王室》(Royal Family),展示部分私人生活;在新西兰之旅中,她同意了“亲民巡行”(walkabout)这个想法,不再与民众保持距离,而是徒步前行,随时停下来打招呼。
这段时间仿若王室和新闻界的蜜月期,王室成员订婚、结婚、诞下新生儿,喜讯不断。但逐渐,王室新生代的私生活成为英国小报的竞逐对象,尤其是九十年代的王室婚姻,好几桩都在丑闻中走向终结。
经历过这段黑暗时期,王室与媒体的相处更加熟练了。王室新闻办公室主动与媒体保持接触,向他们提供背景简报等信息,告知以王室动向。
伊丽莎白二世还跟上了互联网的步伐。相比同龄人,她没有故步自封,君主的职责要求她保持眼界的开阔和对新事物的接纳。
早在1997年,王室就推出了首个官方网站。只不过王室变革在强大的保守惯性下,时常显得缓慢。直到21世纪初期,王宫还以安全为由禁止员工使用电子邮件。
如今,英国王室早就对社交媒体驾轻就熟。王室顾问们觉得,这可以更好地与年轻人打交道。2009年,王室开通了推特账号,如今粉丝数量达到470万。此外王室也在脸书和YouTube等社交平台开设了主页。
社交媒体时代,王室当然清楚如何才能更好地维护王室尊严与公信力。因此,虽然哈里王子与安德鲁王子接连闹出风波,王室依然及时捍卫了形象。
王室成员在慈善上的作为,也让他们更好地提供公共服务、与普通人建立联系。伦敦大学国王学院英国当代史研究所教授帕特丽夏·森(Patricia M. Thane)向《凤凰周刊》指出,王室在顺应公众潮流上一直处理得当。查尔斯王子曾因为与戴安娜分手而不受欢迎,但由于支持慈善事业,让他和卡米拉的形象都得到改善。
28岁的米莉(Millie)家住英格兰东南部的肯特郡,她告诉《凤凰周刊》,自己知道女王在位多年,是位优秀的君主,做了很多贡献,“但我并不知道她具体在做些什么,甚至不知道她多大年纪”。不过,米莉知道威尔士亲王的王子信托基金,在她眼中,这个基金会为年轻人提供各种帮助,让他们学习到不同技能,“很有意义”。
帝国的成功转身
英国王室之所以能存续至今,英联邦也贡献颇多——这个组织让英国体面地埋葬了日不落帝国,却在世界范围内保留了影响力;让王室摆脱了剥削者的帝国元首色彩,而成为不同种族与文化团结的象征。
英联邦成员国大多为英国旧殖民地、自治领,但在这个组织内,所有成员国地位一律平等。英国无任何特权,各成员国也不必效忠于英国君主。
伊丽莎白二世深知这种变化的内涵。在加冕典礼上,她所穿的礼服绣满花卉,代表了英联邦各成员国。加冕仪式后的环球旅行中,她向英联邦全体国民宣告,“王权绝不仅仅是英联邦国家统一的抽象符号,而是你我之间个人的、充满活力的纽带”。
她期待一个新伊丽莎白时代的开启,在她眼里,英联邦与过去的大英帝国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是建立在友好、忠诚和对自由和平的向往基础之上的”。
登基25周年时,伊丽莎白二世也表达了对英联邦的骄傲,“君主,从象征统治转变为象征着自由、自愿的联盟……这是史无前例的”。
她做到了对于各成员国自由和平的支持。即便面对加拿大的共和呼声,她也务实地表示,每个国家的命运都应该自己做主,她关心的是,建立共和制后这些国家是否还留在英联邦内。
某种程度上,伊丽莎白二世成为英联邦的化身,而不仅是元首。正基于此,英联邦才能稳固而持久地保持着吸引力。赞比亚前总统肯尼斯·卡翁达曾说,若是没有伊丽莎白二世的领导和以身作则,“我们很多成员国都会退出英联邦”。当初女王加冕时,卡翁达曾表示过强烈反对,是女王本人让他改变了立场。
2022年3月,已经正式脱离英国王室的哈里与梅根接受奥普拉·温弗瑞的采访,对王室提出了一系列极具争议性的指控。
伊丽莎白二世与英联邦也是相互成就的关系。帕特丽夏提到,她之所以在当代君主中更为显眼,也缘于她是英联邦首脑,以及仍是其中许多国家的女王,尽管这是一个不带有正式责任的荣誉职位。
不论英联邦元首还是英国君主,都只是荣誉职位,却依然对国民有着不可小觑的意义。英国宪政历史学家沃尔特·白哲浩(Walter Bagehot)百年前就认为,随着殖民地和帝国财富的减少,英国人希望将伟大定义为财富和领土以外的东西。他们相信自己从本质上讲是特殊的。“人们把尊敬投放在社会的戏剧性表演上,戏剧的高潮就是国王。”
生活在英格兰东北部约克郡的罗琳(Lorraine)告诉《凤凰周刊》,“我真的非常喜欢女王。5月15日晚,我在电视上收看了女王白金禧年庆祝晚会,当时感到热泪盈眶。它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凝聚力。”
君主制的最大意义还在于超然于党派政治之上。伦敦大学学院宪法研究中心(Constitution Unit)名誉高级研究员鲍勃·莫里斯(Bob Morris)向《凤凰周刊》指出,“君主制使得国家元首没有党派之分,这样就能远离政府无休止的政治纷争。不仅如此,君主制有着家族延续性,依靠不同世代成员吸引各个年龄阶层的关注,以及对民间社会的无私支持,超越了党派政治的范围。”
“罢免女王”走向共和?
女王虽然还是女王,但现在的英国已经不是伊丽莎白二世即位时的英国。
曾经的英国以白人为主体,但如今不同族裔混居于这个国家,这些群体未必愿意被王室所代表。
生活在伦敦的加纳裔英国人丹尼斯(Denise)告诉《凤凰周刊》,他的身份认同是英国人,但对王室无感。他解释说,“我生在英国、长在英国,但我的家人都来自加纳,所以我对王室没有什么认同感,我觉得他们不能代表我的文化背景。当然我也很敬重王室,只是没有那么热衷。”
丹尼斯对禧年庆典也没什么期待,“假如没有工作,我可能会有点期待,单纯是因为多出来的公共假期。那种感觉就像英国打进世界杯决赛一样,所有人都因此精神振奋、团结一心,不论你喜不喜欢足球都会感受到这种氛围。这么看,禧年庆典是一件积极的事。”
但在英国,君主制依然算得上广泛受到支持,多年来的民调显示,支持这种制度延续的民众占到了四分之三左右。罗琳觉得,如果没有王室,英国就不是英国了,“我们一直以来都有君主,我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君主的英国”。
无疑,王室能得到支持很大程度上缘于民众对女王本人的认可,她的受欢迎程度也总是高于这个古老制度本身。但支持她的长子、王储查尔斯王子的人并不多,而年轻人中出现了越来越多支持共和制的态度。英国《国民报》曾发表社论称,“女王的白金禧年正是进行民主辩论的时候。”
英国反君主制组织“共和国”(Republic)打算在禧年庆典期间发起“不要再来一个70年(Not Another 70 Years)”运动,呼吁废除君主制。该组织还在多地投放广告牌,写着“让伊丽莎白成为最后一任(Make Elizabeth the Last)”的口号。
该组织首席执行官格雷厄姆·史密斯表示,“虽然有少数声音想要庆祝女王的70年统治,但我们都必须开始展望未来。查尔斯王储成为英国国王的前景并不乐观,但我们有一个很好的民主替代方案(转向共和制)。”
此外,年轻人对王室显然不如上一代那么热忱。英国民调机构YouGov今年4月28日发布的民调显示,大约54%的人认为君主制对英国有益,但细分到不同年龄段,例如18至24岁的人群中,这一比例骤降至28%。
米莉对王室有一种模糊的认同感。“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因为王室是我们文化的一部分。不过这个制度应该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被淘汰,虽然那会让我很难过。”
丹尼斯从没喜欢过王室,他认为女王是过时的概念,“也许女王是位好君主,但要她作为元首来管理一个国家是很陈旧的观念”。
在丹尼斯眼中,王室所做的并非什么实质性贡献。“在一些国家大事上,比如新冠疫情和战争,你会看到她积极参与,也会发声支持英国。但她做了什么吗?”他拿疫情举例说,“我能想象她访问医院,看望病人,然后捐款。但实际为此付出是英国国家医疗服务系统(NHS),是医疗人员们夜以继日勤勤恳恳地做着贡献。王室成员只不过是在自家的豪宅里居家隔离,并没有做什么其他事情来改善疫情。”
丹尼斯的观点很常见,即王室在浪费纳税人的钱。BBC曾于2015年女王成为在位时间最长君主之际报道了格雷厄姆·史密斯及其渴望走向共和制的主张,他在一档BBC节目中称,君主制每年花费3.34亿英镑。
不过据《福布斯》杂志报道,疫情到来前,王室每年为英国经济贡献了近18亿英镑,其中包括为旅游业贡献的5.5亿英镑,英国纳税人2019年则为王室支付了8220万英镑。虽然君主制的反对者并不认同这种贡献,一个典型反驳是,凡尔赛宫也一样可以创造旅游价值。
2022年2月5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在桑德林汉姆宫宴会厅举行的特别招待会上切蛋糕,庆祝白金禧年的开始。她也是英国历史上第一位庆祝白金禧年的君主。
罗琳今年54岁,她说自己也经历过转变,“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王室花费太多,我们不需要王室。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态度为什么改变了,也许单纯因为女王已经坚持了这么久,而且她是那么勤奋、令人敬重,工作成果非常了不起”。
来自英联邦的抗议
由于英国王室难以给别国带来旅游红利,这让其他英联邦国家的“保王党”少了论据。相比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的共和派势头明显要更猛烈一些。
“澳大利亚共和运动”(Australian Republic Movement)是澳大利亚一个政治团体,一直推动在该国建立共和政体。该组织的全国负责人桑迪·比亚尔(Sandy Biar)向《凤凰周刊》提到,女王的白金禧年庆典在澳大利亚没什么关注度,很多人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该团体网站首页标明了他们为何反对君主制:“英国女王自动成为澳大利亚国家元首,他们不是因其能力或功绩而被选中的。他们对我们不负有责任,既不能代表我们,也不会把澳大利亚的利益放在首位,却在宪法中被赋予重要角色。”
废除君主制的举动在澳大利亚早已有之。1999年,澳大利亚进行了全民公投,决定是否将国家元首选举权授予澳大利亚议会,当时45%的民众投了赞成票,55%投了反对票,君主制以微弱优势得以保留。
不过“澳大利亚共和运动”相信,近年来,建立共和国的势头一直在上升。
“尽管伊丽莎白二世担任我们的国家元首长达70年,但只有36%的澳大利亚人知道她是国家元首。”桑迪·比亚尔说。但他依然表示,“即便澳大利亚成为共和国,我们也愿意留在英联邦。”
加拿大与英王室的联结更为紧密。在任这些年,伊丽莎白二世去加拿大访问的次数也是最多的。
但无可争辩的趋势是,人们对女王本尊的认可超出制度本身。加拿大的民调显示,51%的人认为未来加拿大不应该再实行君主制,但如果统治者是伊丽莎白二世,55%的人仍愿意接受这一制度。
相比之下,在加勒比地区,英国王室的地位岌岌可危,即便是伊丽莎白二世也不再受到欢迎。去年,人口不到30万的海岛巴巴多斯改为共和制,成为全世界最年轻的共和国,伊丽莎白二世不再担任该国元首。
如今,每当王室成员造访加勒比国家,都会发现气氛并不美好,甚至时常面对抗议与愤怒。伊丽莎白二世白金禧年的造势活动很早就开启,今年4月,爱德华王子夫妇访问了安提瓜,这个国家40年前从英国独立。但迎接他们的除了红地毯和仪仗队,还有当地人的冷眼与抗议。
安提瓜想要效仿巴巴多斯建立共和国,该国总理在和爱德华王子会谈时也暗示了这个想法,同时他还敦促这对夫妇,应发挥其影响力以推进关于奴隶制问题赔偿的谈判。
威廉王子夫妇对加勒比地区的造访遭遇了同样的尴尬。今年3月前往牙买加、伯利兹和巴哈马时,等待他们的是一系列抗议活动。
在牙买加,100位各界领袖发表联名信,控诉英国女王以及其子嗣“延续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人权悲剧”。还有示威者聚集在英国高级专员公署大楼外,举着“道歉”标语,还写着“公主和王子属于童话……不属于牙买加”。牙买加政府去年宣布,要求英国对当年的奴隶制进行赔偿。
牙买加在17世纪被英国占领,在300多年的殖民统治下,数十万非洲人被当做奴隶贩卖到这里,被迫在甘蔗园与香蕉园劳作。支持英国进行赔偿的加勒比人认为,英国王室成员还生活在“通过犯罪收益得到的金玉满堂的财富里”。
与之相对的是,非裔后代仍旧生活在不公之中。尽管奴隶制结束多年,但其“遗产”依然影响着加勒比地区,基于肤色的歧视从没有消散。当地人认为,王室曾在这里受到神一样的对待,只因为人们不够了解自己的历史,但现在,为了非裔的共同利益,必须抛弃殖民历史留下的残余。
在当地发表演说时,威廉王子对“令人憎恶”的奴隶贸易历史表达了“深切悲痛”之情,但牙买加人认为这远远不够,当地人希望由女王做出道歉。
不被期待的王储
无论在加勒比还是澳大利亚,抑或王室未来的家务事,挑战都不是留给伊丽莎白二世的。她已经96岁了,查尔斯成为国王是早晚的事情。
可显然,这个王储远没有母亲那样的魅力和声望。英国前首相布莱尔认为,查尔斯是个奇怪的混合体,既有传统的一面,又有激进的一面,兼具了王侯的庄严和市井的不可靠。
王宫官员们也担心,查尔斯王子身上有些不适合君主的特质,比如对许多事情喜欢发表意见,这会与君主必须持有的中立立场发生冲突。查尔斯王子自己也说过,他的“行事方式将与先辈不同,因为时代不同了”。
伊丽莎白二世即位时虽然年轻,却也成为她的优势——正因为像一张白纸,她才能一直维持中立立场,才有助于维系国家团结。
查尔斯王子的支持者们只期待,待他即位的时候,已经年纪大到足够淡泊,厌倦争论和说教,一心一意履行宪法义务。
尽管与离婚时相比,他的公共形象已经改变了许多,但这个年龄最大的王储依然不那么被期待。YouGov的民调显示,只有32%的人相信查尔斯会成为一个好国王,几乎相同比例的人认为他做不到,其他人则对此不确定。
王室支持者中,希望威廉王子直接继位的大有人在,甚至超出希望其父继位的比例。罗琳说,“王室接班人应当有点改变,威廉和凯特比查尔斯更‘新鲜’,也更受年轻人欢迎。威廉王子会是很好的接班人,他总能很好地完成王室工作,也受到国民的喜爱。”
然而英国的继承制度并不允许如此,如果查尔斯即位后再退位给儿子,也会引发许多问题,比如威尔士亲王、康沃尔公爵的头衔要被收走,这些都专属于国王长子,他从这些领地获得的收益也将不再。
女王早已发誓,会在王位上奉献到生命最后一刻,但她也尽力为儿子的声望和能力打基础。比如让查尔斯分担自己的职责,主持授勋仪式、接见贵宾、审阅公文箱里的文件。
2018年的英联邦会议上,她还提议由查尔斯担任未来的英联邦元首,这个职位并非世袭,不过女王的想法得到了成员国领袖的支持。虽然2010年时,英联邦政治事务主任的一份备忘录被公之于众,写着“查尔斯并未博得像其母亲一样的尊敬和爱戴,但英联邦国家正在默默地努力接纳他”。
对眼下的王室来说,几次风波不会伤及筋骨,视野所及之处也没有太大挑战,但隐忧始终没有离开。这么多年来,伊丽莎白二世小心翼翼推动着君主制融入现代社会,并支撑着王室的延续。
“伊丽莎白二世既是国家元首,也是民族领袖,在七十年的社会和经济大变革中,她始终保持着政治上的公正性。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以无可挑剔的忠诚巩固了英国的民主。她一生都在为国家服务,帮助维护和发展一个健康的公民社会,这也是我们宪法的基础。”伦敦大学学院的莫里斯向《凤凰周刊》如此总结。
只不过,伊丽莎白二世的统治终将有落幕一刻,这之后王室又该向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