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之殇:鲸族的悲剧
2022/01/15 | 作者 王淼 | 编辑 孙杨
加拿大国宝级作家法利·莫厄特既是一位坚定的环保主义者,也是加拿大生态文学最富有象征性的人物之一。他的环保经典《鲸之殇》讲述了一头怀孕母鲸被困海湾,惨遭人类无情射杀的故事。
莫厄特亲眼目睹母鲸被人类射杀的悲惨场景,他进而以这个非虚构的故事为切入点,详细梳理了近两三个世纪以来,世界各大海域中所有鲸鱼惨遭屠戮、几近灭绝的真实状况。由此揭露了进入工业化时代以来,人类为利益所驱使,疯狂屠杀非人类的其他生命,而他们试图征服大自然、攫取利益最大化的结果,也势必会使“人类把自己变成了地球上的终极陌客,这种孤独感注定要伴其一生”。
从记事之日起,对鲸族的好奇就一直伴随着莫厄特。孩提时代,祖父即常常给他唱这样一首歌:“有一头鲸鱼住在北海,大大的骨头宽宽的尾……”这首歌的旋律时常萦绕在莫厄特的心头,为他打开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随着年龄渐长,莫厄特对非人类的生命形式越来越感兴趣,而鲸鱼则成为其他非人类的生命形式尚未向他展示出的终极秘密的象征。
正是为了守望鲸鱼,同时也是为了躲避甚嚣尘上的现代化浪潮,莫厄特远离文明社会,自愿隐居在纽芬兰岛的一处名为伯吉奥的荒僻渔村中——这里有星罗棋布的岛屿,颜色明亮的木房子;这里的原住民本性善良,生活简单。
更为关键的是,当其他地方都因变革而日新月异时,只有这里不为所动,未曾沾染多少现代的喧嚣。在莫厄特看来,世界已经被掏空了,惟独伯吉奥还保留着原始自然的风貌,能够让他过上丰盈饱满的日子。
在来伯吉奥定居之前,莫厄特从未见过任何大型鲸鱼,由于人类的贪婪,鲸族似乎注定要消亡,要把它们的秘密随身带入虚无之中,他知道它们被摧毁的速度有多快,所以压根儿没想过会亲眼见到它们。
《鲸之殇》
然而,定居伯吉奥的第一个冬天,莫厄特就看到了这些巨兽的身影:在它们出没的海面上,先是几股水汽急促地喷向空中,散开,悬浮在静止的空气中;继而鲸鱼黑色光滑的脊背隆起,像活动的岩石沉浸在墨黑色的海水中……
在随后的几年里,一个由四头长须鲸组成的家庭,每年都会准时来到伯吉奥的海域,一直待到第二年四月的某个时候离开。而每年冬天,莫厄特都热情不减,殷切地盼望着它们到来,要是哪个冬日透过朝向大海的窗子望不见它们,他一整天都会心情沮丧。当鲸鱼的家庭莅临之日,莫厄特也总是坐在海边观赏他的巨型朋友,与老渔民聊一些有关这些巨兽的故事。
渐渐的,他开始透过鲸鱼们的嬉戏撩开了它们神秘的面纱,甚至偷偷地瞥见了一些鲜为人知的东西……
人鲸殊途
早在亿万年之前,人类的祖先与鲸鱼的祖先一样,都是出生在原始海洋温暖水域的生物。后来,他们同样走上了干旱的陆地,在危险的山地、沼泽和丛林中讨生活。但是,在陆地上生活了很多年之后,已经双双进化为哺乳动物的人类和鲸鱼,一个选择继续留在陆地上生活,而另一个则选择回到海洋。
留在陆地上的人类在非洲大草原上尝试一种两足动物的新的生活方式,他们开始了艰苦卓绝的生存竞争,不仅要与许许多多体形和功能优于自己的其他动物斗争,而且还得时时防备着同类的蓄意进攻。而回到海洋的须鲸则成为世界上最庞大的巨兽,它们嘴里进化出流苏一样的鲸须,从上颚垂下,形成筛子,使其能够从海水中把大量的小鱼和小虾类生物过滤出来。正是依靠捕食最微小的动物,须鲸成为世界上目前存活着的最大型动物。
在长期的陆地生活中,有着共同祖先的人类和鲸鱼,还分别进化出对他们各自未来影响深远的智慧——这种智慧是陆生动物在面临巨大困难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为了生存,他们其实别无选择。
面对大自然的种种制约,人类不得不学会生火、制作衣服、建造房屋;不得不制造出各种武器,以对付来自同类或其他动物的致命攻击;不得不开发、研制出各种工具,用以种植粮食、储藏粮食,以备荒年……
与人类相比,回归大海的鲸类则是回到一个相对温和的所在,它们可以优游岁月,完美适应海洋的环境,不必为干涸、缺少食物而担惊受怕。它们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气候稳定,食物充沛,没有领地之争,以它们的祖先在陆地上练就的生存技能,足以应对海洋里所有的不测。
人类在严酷的自然条件中生存下来,最终演化出陆生动物中最为发达的大脑。发达的智力使得他们成为陆地上的主宰,能够驾驭其他生命,也能够使其摆脱大自然的规约和制衡。鲸类作为自然生物融入海洋,同样成为海洋中最具优势的动物。人类与鲸类从共同的祖先中分离出来,一个成为陆地上足以驾驭一切的动物,另一个成为海洋中最高贵的生命形式。他们本来各有自己生活的天地,直到有一天,两雄相遇,鲸类同样成为人类征服的对象,于是,人类与鲸类的血腥故事从此开始了。
“此番相遇,并不是相互承认价值、彼此和平共处。类似的情景,已发生太多:人类主宰一切,我们选择了战斗。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战斗,人类挥舞着武器,而鲸鱼只能垂死挣扎。”
受困母鲸的厄运
在长须鲸的群体中,社会结构大致是以封闭家庭为单位的,一个长须鲸小队实际上就是一个“核心”家庭。这个家庭由一对成年长须鲸夫妻,以及一个或者几个尚未婚配的幼鲸组成。
长须鲸奉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它们既注重小家庭的牢固,也非常善于社交。据说在鲸鱼的数量还很多的时候,在某些海域里,经常会有多达数百头的长须鲸聚集在一起,它们是在进行家庭聚会,这种聚会带有节日的气氛,鲸鱼们相互交往,尚未婚配的鲸鱼则可以彼此求爱,以组建新的家庭。
因为捕食而被意外困在伯吉奥附近的奥尔德里奇海湾的一只怀孕母鲸,正是一个四口之家中的一员,母鲸被困海湾,公鲸则一直在海湾入口处守候,并不停地游动、徘徊,莫厄特将它称作“守护者”。
尽管相隔了半英里之远,它们都看不到对方,却竟然能够同时喷气,同时发声,显而易见,彼此之间有着属于它们自己的交流方式。而它们发出的声音,无论是传播范围,还是复杂程度,均令人感到吃惊,有些奇怪的悦耳声很像音乐,有些复杂的高频敲击声和口哨声则极像高速交流代码。虽然人类目前尚且无法破解这些代码,却能够感受到它们传递出的善意和爱心。
当莫厄特得到母鲸被困的消息时,这头可怜的母鲸正被一群野蛮的寻欢作乐者当做靶子射击,并且已经被击中了数百发子弹。莫厄特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他无法想象,人类竟然可以这样残忍地对待海洋里的生灵,如此漠视其他动物的生命,在没有任何利益驱动的境况下,就可以随意对一头怀孕的母鲸实施单纯的屠杀。
莫厄特把这些野蛮的寻欢作乐者称作“两条腿的动物”,他认为他们才是畜生,鲸不是。莫厄特急切地想要拯救这头被困的母鲸,还它自由,他尝试了很多办法,比如请来当地巡警维持秩序,尽最大可能不让母鲸受到打扰;租赁渔船,往海湾里驱赶鲱鱼,让母鲸得到更多的食物……
起初,莫厄特只是孤军奋战,以一己之力保护受困母鲸,驱逐那些野蛮的寻欢作乐者。进而他又寻求媒体和文化圈的朋友帮助,甚至直接给加拿大政府,乃至美国政府的相关官员打电话求援,以唤起更多人对受困母鲸的关注。莫厄特的努力终于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一些地方官员伸出援手,各地记者纷至沓来……然而,遗憾的是,这些都没有改变受困母鲸的命运,它最终还是因为伤口感染而身亡。
当“守护者”离开之日,莫厄特最后一次听到它的叫声,还是那种神秘的声音,却增加了压抑、空洞与悲凉的格调,好像一种低沉的颤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就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这是我生平听过的最孤寂的呐喊!”莫厄特如是说道。
丧钟为谁而鸣
大约在几个世纪之前,人类还没有开始大量捕杀大型鲸鱼,彼时八种大型鲸鱼的数量多达450万头。然而,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这个数字已经下降到150万头。进入本世纪,据估计,幸存下来的大型鲸鱼已不超过35万头。
人类之所以捕杀鲸鱼,首先是与他们的利欲熏心分不开的。在他们眼里,鲸类并不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是象征着鲸油、鲸脂、鲸须、鲸肉……以及诸如此类的一件件冷冰冰的商品。
为了更加有效地捕杀鲸鱼,人类还发明了各种新式武器,像鱼叉炮,它能够发射一根系着鱼线的重型鱼叉,把炸弹深深扎进鲸鱼的要害部位,并在鲸鱼体内引爆它;蒸汽捕鲸船,是一种小型轻便的蒸汽动力船,可以轻而易举地追上须鲸;中空长矛,可以深深刺进死鲸的身体,并向里面注入压缩空气,使死鲸膨胀、漂浮起来……
有了这些骇人的捕鲸利器,人类能够肆无忌惮地横行海上,运用他们的智慧创造出的一切武器和手段,以其破坏天赋与邪恶的技术力量结合在一起,终于将鲸类推向了几近灭绝的境地。
莫厄特坦陈,自从受困母鲸死去之后,他饱尝失败的苦果,并深陷于空虚之中,无法自拔。没有人知道他在哭泣。他哭,是为死去的鲸而哭,是因为他知道,“人类与其他生命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搭建起沟通的桥梁,却由于人类的愚昧和无知,稍纵即逝”。
作者常常自问,假如人类真是最先进的生物,他们为什么会威胁到地球上所有生命的生存?如果人类有如此非凡的智慧,他们为什么无法避免几乎持续加速的自我毁灭的进程?莫厄特既无从回答,也没有答案。
莫厄特能够做到的,就是披露真相,“不让现实妨碍真相”,并以之提醒人类: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是一个整体,彼此共通共融,任何一种生命的消失都是人类的不幸。“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为你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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